時前,他還在“瑞金”艦上,聶奎聚見他一夜沒睡,鋪好被褥勸他睡一會兒。他剛睡著,“南昌”艦汽艇就來接他回去說有任務,如果不是離開,恐怕……
那麼現在,聶大隊長他們是死是活呢?
那一刻,永恆地刻在鄒吉才腦海裡——
海水慢慢地漫上指揮台,敵機還在俯衝投彈,在他倒下的視角內有一方藍天,藍天左下方是一個漸漸升起來的三角形突出物,那是艦首。它越升越高,說明軍艦在快速下沉……
當時,海水淹進會議室,衛生員張培元仍然鎮靜地為操舵班長包紮傷口,表情與他22歲的年齡有些不相稱。“軍艦馬上就要沉了,不要管我了,快走吧!”操作班長頭部負了重傷,用盡力氣往外推他。
“那怎麼成,我的任務就是搶救傷員,怎麼可能扔下你!”
“快走,不然誰也活不成!”
誰都知道張培元的水性,平常遊個上萬米不成問題。操作班長起身推門。然而為時已晚,海水頂住門再也打不開……
幾乎同時,隔著一層甲板的無線電室內,倒塌下來的儀器砸住報務員姚惠生下身,海水漸漸淹沒了他的腰,脖子……他強忍傷痛向“南昌”艦發出最後一份特急電報。然後,海水吞沒了他的頭頂……
東磯列島海空大戰(16)
海水快速吞噬著“瑞金”艦,在前艙執行損管搶救部署的帆纜軍士長常維運,帶領副軍士長和一名水兵被困在艙內,水已經漫到他們胸部艙門打不開,只剩下頭頂上方的舷窗。這時,兩個共產黨員作出一個驚人決定,把逃生的機會讓給身邊的年輕人。他們脫去下屬身上的水兵服,不顧抗議,生把一個活人從直徑僅尺餘的舷窗塞出去。接下來,爭讓發生在患難與共的戰友之間。因為舷窗很小,身體爬出去幾乎不可能,必須有人從後面推,因此兩人間必須有一個留下。最後常維運用命令的口吻說:“再爭下去都得死,你看,我比你胖,不可能從這裡出去,這就是命運!”說完,倆人抱住痛哭。常維運托起來戰友對準舷窗,在他最後的記憶裡,圓形舷窗四周血肉模糊——那是脫生者身上的面板,這位副軍士長一直到老都渾身佈滿縱向的刮痕,像是被一個刨器硬生加工過。
……軍艦沉沒的那一刻鄒吉才沒看見,他是被冰冷的海水所激醒,醒過來已經漂在海上,周圍是烏黑黏稠的柴油,漂浮著洋蔥頭、土豆和碎木頭。後來戰友告訴他,他們曾經叫過他,但是他沒反應,以為他犧牲只好放棄。
他醒過來之後先觀察了一下處境,發現自己還活著,除了一條腿被炸斷來回浪蕩,其餘三肢還能動彈。掛在胸前的望遠鏡還在,這使他多少欣慰。望遠鏡是他的武器,他只要活著就不能丟,如果死了,對組織上也是一個完整的交代。現在他必須要做的,就是活著回去。他發現這比較困難,一是氣力不支,二是潮流在推著他往敵佔島方向漂,他甚至在考慮被敵人抓住寧肯自殺也決不做俘虜。他想到了17歲入黨時的情景、想到了老區山山水水、父老鄉親……就在暈乎之間,忽然前面漂過來一個訊號旗木箱。他緊劃幾下,上前抓住,心裡多少放鬆,相信這樣就可以不沉下去,而不沉下去就是勝利,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岸上的人肯定會過來援救。
天已經大亮,雖然陰天沒有日頭,他還是清楚地看見一些人遊在前面,在他們與自己之間,幾十米處,一個人影時現時沒。他快劃幾下過去,發現聶奎聚在漸漸下沉。他當時明白了,大隊長是讓全艦人都離艦後最後一個下水,而嚴重的腰傷困擾著他逐漸堅持不住。他把木箱推過去,說:“首長,我叫鄒吉才,是個黨員。現在我負了傷,已經回不去,請回去告訴組織我犧牲了。”
聶奎聚一把將木箱推回,說:“我認識你,應該勇敢一點,相信自己能夠活著回去!”
木箱在水裡轉了個圈,又一次推到聶奎聚面前。
“首長,我是個兵,你是指揮員,我死也就死了,你活著回去比我作用大,可以告訴大家海上發生的事情,吸取教訓。”
木箱被海浪推著,又回到鄒吉才手邊。
“聽著,我命令你抱住它,游回去報仇!”
木箱在他們之間推來推去。鄒吉才想,這樣下去兩個人誰都不肯讓步,體力反而消耗盡。於是用力一推,什麼也不說扭頭劃去。他知道只有這樣做,大隊長才沒有辦法拒絕。
後來,他在海里醒過來又昏過去多少次也記不清,印象中抓住了一隻蒸饅頭的籠屜。幾個小時後,溫臺巡防區的炮艇撈起來他。他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