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他認定的事,沒人能阻止他。父親當時已經被病魔折磨得消瘦無力,卻還用這樣堅強的毅力支撐著,換成別人早靠人照顧了,可他病成這樣了還在踐行著他自力更生不依不靠的人生哲學,我在被窩裡哭了。
“他以為我是因為他的病在傷心,就安慰我說:‘從我往上數三代人,老人們都沒有我活的年歲大。在舊社會,他們都早早餓死了,苦死了,我過了70,算長壽啦。不要怕,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父親想念老家的人,昔陽縣、大寨村的許多鄉親們來北京看他了。梁便良,這位從十幾歲就被他領著走路的人,如今也老了,見了他,難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郭鳳蓮,他培養的接班人,見了他,眼淚汪汪的。由於來的人多,護士不讓他們跟他多說話,看著他欲語還休的樣子,一些鄉親背過臉去偷偷地擦淚,他就笑一笑,眼角的淚水卻流了出來,用力地說著:‘俺對不起大寨的鄉親們,你們跟上我受累了……’自己本已不幸,卻還在為他人著想,他是個大丈夫,他有大境界。我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獨自走到窗戶邊上,任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沿著玻璃和著雨水一起落下。”
大慶人看望大寨人
當年主持大慶石油會戰的原總政治部主任餘秋裡和康世恩,懷著一種特殊的感情,特意來醫院看望他。他們與爺爺一起為社會主義建設的共同理想而並肩戰鬥,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看到他們來了,爺爺非常激動,一會兒看看餘秋裡,一會兒瞅瞅康世恩,那時,病痛折磨得他說不出話來,他用力地抬起手,不住地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自己的心,好像在說:“老朋友,我心裡明白,謝謝你們了!”
胡啟立說:“你是戰天鬥地的英雄!”
1986年3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胡啟立來到病房,握著他的手親切地說:“老陳,我代表總書記來看望你,你要好好養病。中央是肯定你過去的貢獻的,你是戰天鬥地的英雄!”他眼裡噙著淚:“感謝中央領導……”胡啟立同志囑咐看護的家屬:“要好好服侍陳老,不要怠慢了老人。”
葉落歸根,他這時特別想回大寨,說:“我生是從大寨來的農民,死還是要回到大寨去的。”我父親把他的想法上報給中央,但中央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沒有同意。他苦笑著對我父親說,“不讓我回家啊?還要燒了我哩。大寨是我的根,我一定要回去。我活著回不去了,死了魂歸咱大寨。到時候,你一定得把我的骨灰撒在大寨,不過可別撒在狼窩掌,那個地名不吉利,還叫狼吃了我哩。”他一生戰天鬥地從不畏懼,而在臨終時,卻遵從了我國古代的傳統禁忌。
辭去國務院副總理(9)
他示意秘書備好紙和筆,用微弱的聲音說出了早已想好的最後要求:“我非常感謝中央領導和北京醫院的醫生、護士對我的親切關懷、精心治療。關於我去世之後的喪事安排,我請求不開追悼會,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喪事一切從簡,子女把我的骨灰運回大寨,撒在大寨的土地上……”當秘書焦煥成複述之後,他點點頭,顫抖著手,最後一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陳永貴。
向老天爺懇求再多活些日子
在北京醫院裡,家人默默地守著他,房間裡靜悄悄的。爺爺用沉重而微弱的聲音說:“你們記住了,家裡保險櫃裡,最裡面靠右邊放著一個布包,裡面裝了8365元錢……那是我攢下的,留給你們……我死後,你們把這一套樓房讓出去,把家中借用公家的傢俱和東西,折價歸還。不該你們享受的,不要享受,更不要向組織提出什麼要求。”接著,他斷斷續續地對奶奶說:“今後家裡的擔子就落在你身上了,我不行了,你要把孩子們管教好,讓他們走正道,好好工作,為國家出力,咱們一輩子就是這種人。”
當時我小叔叔正在準備考大學,爺爺多麼盼望陳家能出一個大學生啊!他不無遺憾地說:“我向老天爺懇求過,希望能再多活4年,親眼看到明亮(小兒子)大學畢業,幸福(孫子)也結婚了。現在看來別說4年了,4個月也不允許了。”
爺爺深情地看了我父親一眼說:“當時我沒有讓你來北京,就是讓你在大寨辦這事哩,要守住陣地!我去世後你把我用過的東西都擺出來,讓人們看看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第二天,他病情惡化,已經不能說話了。他對家鄉愛得如此之深,兩眼久久地凝望著家鄉的方向,始終沒有改變視線。後來他慢慢地入睡,呼喚他已不見有知覺,醫生迅速進行會診,確認已進入昏迷狀態,對家人說:“你們要有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