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領會到所謂好好學的意義,不過是當下人,幹體力活有什麼好學的,以前也還不是在良妃那裡做過,端茶倒水而已嘛。
沒想到,來到乾清宮好幾天了,竟然是樣樣從頭學起,在皇帝面前怎麼走路,怎麼端茶,茶杯該放在那裡,怎麼從大殿裡退出來,怎麼行禮,皇帝有什麼忌諱,吃什麼不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討厭什麼顏色,什麼時候該見機告退,什麼時候又該進去服侍,什麼樣的暗號是皇帝心情好,什麼暗號是皇上在發怒……
如是者種種,每天弄得我一個頭兩個大,終於算是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了,不,君比虎更加難於陪伴,老虎惹火了飼養員,還可以用電棍伺候,皇帝就不行,誰敢招惹就是和自己脖子上吃飯的傢伙過不去呀。
於是,一天的訓練就在春景姑姑的嘆氣中度過了,前面進殿的姿態和步伐我照做,不過讓我站了一會兒之後,當春景示意我退下時,我轉身就出去了,用脊背對著皇上,那是大不敬,待到我想起時,春景已經搖了好多下頭了。
傍晚,我閒閒地坐在我們幾個宮女住的小屋子裡陪春景和畫屏幾個宮女說笑,白天紕漏百出,晚上不裝傻逗逗趣,緩和一下關係,早晚會被白眼淹沒。
門外匆匆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拍門,春景正笑得直咳地往外走,自然是一把就拉開了房門,屋裡的說笑聲稍停,大家都支起耳朵聽著。
一個聲音說:“春景姑姑,正找您呢!前些日子交你調教的宮女,叫婉然的,怎麼樣了?”
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愣,紛紛看向我,這個聲音很陌生,不像是梁九功,那又是誰呢?
正當我準備問問畫屏,門口說話的是何許人也的時候,春景已經回身叫我:“婉然,快過來。”
門口,一個太監,一個有了些年紀的老太監,總管的服飾,我低頭過去,行了禮,便迫不及待地抬頭,不知道這老太監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一抬頭,眼前的人神氣倒是平和,不過乍看我之下,卻流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
奇了,驚訝,在康熙身邊伺候了一輩子的人,說不得是怎樣的機靈百變呢,竟然看到我會驚訝,有意思。不過那神情雖然只是一閃而逝的,但是,我卻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是驚訝於我的皮相漂亮,倒像是一種瞭然一般。
春景的聲音很適時地插了進來,她說:“婉然,這是李諳達。”
原來是鼎鼎有名的李德全,我知道,宮裡太監最大的頭嘛,要是趕上在明朝,怕也能混個九千歲噹噹,生不逢時呀。我暗自替他惋惜,能在康熙身邊服侍這許多年,還贏得了信任,這人的能力也不亞於一品大員呀。
“春景,你瞧著,她如今可成嗎?” 李德全問。
“這……”春景猶豫,遇到我這樣的徒弟,也夠讓她傷腦筋了吧。
“算了,今天皇上心情不錯,就讓她去試試好了,你我都可以在旁邊提點,你看呢?”見了春景的猶豫,李德全也有點著急似的,出了這麼個主意。
“這……既然諳達這麼說了,就讓她試試吧。”春景苦著臉應承了,回頭卻對我說,“婉然,一會兒到了御前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平時練習憑你千錯萬錯,不過重新來過,並不打緊。御前不同,那裡可是容不得一絲差錯的,你記住了嗎?”
我的臉一下垮了下來,這些天刻意地裝傻衝愣,本想著學得慢一些,就可以每天過得輕鬆一點,不用去那個危險的地方工作,原來,還有趕鴨子上架的時候,幸好每天春景說的,我還多少記了個大概,不然一會兒弄錯了什麼,我豈不是慘了?
跟在李德全身後,耳邊迴盪著春景的千叮嚀萬囑咐,端著杯茶水低頭進了大殿,眼角餘光掃到殿內只有如同擺設一樣站得齊齊的、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太監和宮女。
皇帝,對了,就是康熙嘛,此時正坐在書案後面,低頭翻看著奏摺。
李德全的身形在我的前方輕巧地停下,然後閃身示意我上前。
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就是不能東瞧西看,要目不斜視,茶杯要放在距離御案邊一尺四寸的地方,雖然我始終不很掌握一尺四寸的準確概念,不過目測一下康熙手臂的活動範圍,放在那裡應該可以。然後,後退到一旁,甩個直角彎,一點一點退出去。
七十七
一直退到了大殿外,我才長長地出了口氣,為了保全脖子上這吃飯的傢伙,我果然比平時顯得伶俐能幹。
一直在殿外候著的春景看著我退出來,也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