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富想到這個字眼,不禁苦笑一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跟往常一樣,老富做完了衣服就會將死人放回到它原有的地方,所以現在那個女人正孤零零的躺在來時的那口棺材中,只有一截燭頭剛好塞在她的口中。至於眼、鼻、口、耳的針眼兒,老富打算見到那名老太太再問個清楚明白。
一切還都算正常。
可是現在那間木屋卻傳來了“啪”的一聲。老富從門旁操起了一根平時用來頂門的木棍,躡手躡腳地走向木屋,小心翼翼的將耳朵貼進木門。沒有聲音,沒有動靜,就好像裡面從來沒發出過聲音一樣。老富伸手在下巴處摸了摸,他確定自己剛才的確聽到了聲響,雖然並不是很大,但是在這寂靜的夜裡,卻聽得很清楚。他有些猶豫的推開了那扇門,香燭還在放著最後的異彩,元寶在香燭的照射下正散發著一種詭異銀光。老富仔細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他輕輕的鬆了口氣,不禁笑自己神經太過緊張。他放下木棍,走到桌前,取了根新的香燭在快燃盡的那根上點著,將舊的吹滅隨手扔到了地上,恰在此時他看到了一樣細微的東西。
老富拾起了那樣東西,是個鑲金絲邊的紅盤扣。這種樣式的盤扣,這種絲線的搭配,老富已經不止一次的用過,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遺漏在地上的,也許下次還能用上,這樣又能省些銀兩了,老富的算盤經總是打得很精,他沒有多看隨手將盤扣扔進了凳子旁的筐中。已經快天亮了,折騰了一夜,老富感覺睏意一陣陣地襲來,他伸了個懶腰,是應該睡一會兒了,明天那個老太太還要來取貨,想到此,他拽了拽有些鬆懈的褲子,抹了一下凍得僵硬的鼻子,朝著裡院走去。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六顆、七顆,加上木屋地上撿的那顆,一共是八顆,全是清一色鑲金絲邊的紅盤扣。這回老富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他盤著腿坐在炕上,兩眼木呆呆地望著眼前並排擺放的八顆耀眼的盤扣。
盤扣的種類很多,有四方盤扣、蝴蝶盤扣、鏤空盤扣……這八顆是標準的纏絲盤扣。手工製作粗糙,上面的紅線早已有些脫毛,金色的絲邊也有些殘缺不齊,兩者交相輝映,就像是給一臉汙氣的乞丐穿上一身乾淨雪白的綢衣,不倫不類。這樣的手藝,這樣的水平肯定不是出自於老富之手。除了第一顆盤扣是在木屋中撿到的,其餘的有的是在院子裡撿到的,有的是在屋裡撿到的,總之老富翻遍了整個裁縫店、木屋、院裡以及這間睡覺的屋子,就發現了這八顆盤扣。不知為什麼,老富總感覺這八顆盤扣似乎在哪見過,到底是在哪見過哪?
老富終於動了動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那雙老得有些不中用的腿現在已經麻得讓人心裡有些發疼,他伸手使勁兒地捶了捶。黑色的帳本從他胸前的衣縫中掉了出來,正好掉在八顆盤扣上,老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難道跟它有關係?這是老富的第一個念頭。他突然伸出手憤怒的將那個黑色的帳本扔到了最不顯眼的牆角處,那塊地方燭光根本無法照到,老富感覺自己這樣做,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不知是誰家的雞忍不住黎明的寂靜,發出了第一聲的鳴叫,老富的身子不自覺得打了一個哆嗦,一股黎明前的寒意也恰在此時襲來,老富不得不緊緊了身上的那件羊皮褂。
“有人嗎?”店外突然傳來叫聲,老富聽得出是那個老太太,她還在咳嗽,看來她的命也不長了。
“來了!”老富隨手將八顆盤扣抓起來,塞進袖子中,從炕上一個翻身下了地。一陣麻痛的感覺再次襲向腳底,老富立刻蹲下了身子,左手順勢扶住了炕,“真該死!”老富罵了一句,瞥頭正好看到了牆角那本黑色的帳本,它正孤零零的隱蔽在牆角的黑暗中,一種莫名的不安突然湧了上來。
她還是穿著那件幾乎挨著地面的黑襖,身子倚在桌子的一角,看樣子病得的確不輕,同行的還有那兩名曾經送過棺材的年青小夥,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已經全部做好了。”棺材被兩名男子抬到了店裡,老富睜著懶洋洋的雙眼,無精打彩的看向棺材說道。
兩名男子也不出聲,伸出手輕輕地開啟了棺材蓋,他們的動作中透著謹慎,看得出他們很在意棺材中的人。
老富又打了一個哈欠,他伸手揉了揉略微有些發酸的眼睛,希望藉此能讓自己打起些精神。
老太太的尖叫聲在頃刻間徹底讓老富清醒了,他幾乎是躍到了棺材前,但是當老富看向棺材裡的時候,卻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他現在終於知道那八顆鑲金絲邊的紅盤扣為什麼那麼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