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改得掉惡習。”說罷,轉過臉來審視曾國藩,問:“足下昨夜所夢何事?”
“昨夜夢見何紹基放廣東正考官,考完回來,得程儀五千兩,皇上又賞他一千兩,私心甚是羨慕。”曾國藩紅著臉囁嚅。
“這是好利之心未全然湔除之故。”唐鑑一本正經地說,“《 中庸 》上講:‘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君子之可貴,就在於慎獨。‘獨’尚能審察,世人能見之不善豈敢為乎?滌生,你今日回去,就作一篇《 君子慎獨論 》,下次帶給我看。”
曾國藩滿口答應著。臨走,唐鑑又送他一本自著《 畿輔水利 》,一張親筆楷書條幅:“不為聖賢,則為禽獸。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善化唐鑑。”
跟了唐鑑一段時期,尤其在通讀了他的《 畿輔水利 》一書後,曾國藩看出這位理學名臣並不是埋首故紙、空談心性的書呆子,而是關心民瘼,留意經濟,學問淵懿,亦不乏謀略的能吏。同樣,唐鑑也知道曾國藩是老成深重、極有心計的幹才。以後,唐鑑、國藩師生之間往往探討程朱之學少,推究興衰治亂的歷史多。唐鑑從江寧來,又多年曆任地方官,深知民生疾苦。他覺察到大亂將至,常在密室中鼓勵曾國藩以天下為己任,多讀史書,瀏覽輿地圖冊,鑽研兵法,以備來日大用。曾國藩將唐鑑視為黃石老人,而唐鑑也以張良期待曾國藩。
道光二十五年,唐鑑致仕。回善化老家住了一年之後,應友人之邀,到江寧主講金陵書院,很快名震江南,甚受士子們的敬重。咸豐二年七月,唐鑑奉召入京。兩個月內,咸豐帝召見十四次,極耆儒晚遇之榮。在第十四次召見時,咸豐帝向唐鑑垂詢對付太平軍的事。唐鑑鑑於江忠源的楚勇,在全州蓑衣渡獲勝及保衛長沙的戰功,向咸豐帝提出各省仿嘉慶朝辦團練的成法組建團練,並提出先在湖南舉辦。同時向咸豐帝力薦曾國藩可大用,請皇上任命曾國藩為湖南團練大臣,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權。出於對曾國藩的深刻了解,唐鑑對咸豐帝說,曾國藩翰林出身,久任京官,對地方事不熟悉,剛開始時會有不順利,請皇上自始至終信任他。唐鑑以自己一生名望向皇上擔保,曾國藩必可成大事。
第三章 墨絰出山(4)
老夫子認認真真地用蠅頭小楷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語氣極為親熱,極為誠懇。他把這次由江寧入京,皇上所給予的破格隆遇詳細地介紹一番,特別把最後一次陛見,皇上的垂詢及自己的密薦寫得更為生動。最後,老先生用動情的語言,回憶當初四合院內,師生切磋學問、砥礪品性的情景。結尾尤使曾國藩感動:
滌生吾弟,當年在京都時,老夫即知賢弟乃當今不可多得之偉器。這次進京,凡所見之昔日朋友,談起賢弟道德學問、文章政績,莫不交口稱譽,老夫行將就木,親見賢弟已成參天大樹,私心之喜慰,非常人所能理解。老夫滿腹話欲與賢弟傾吐,詎料伯母仙逝,賢弟已回湘上,奈何!
眼下洪楊作亂,三湘正遭塗炭。南望家山,不勝悲念。常言說“時勢造英雄”,正因為禍亂併發,乃英雄崛起之時,故老夫才向皇上竭力推薦,並以一生薄名為賢弟擔保。所幸皇上已簡記在心矣。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賢弟數十年來,已備嘗人世艱苦,現正當年富力強,擔當大任之時,況賢弟素有以天下為己任之壯志,此為老夫所深知。老夫往日與賢弟,一起讀聖賢之書,講經世之學,所為何事?豈不正是為今日拯黎民於水火之中,挽狂瀾於既倒之時!雖然,老夫亦知,今日辦事,千難萬難。但古人說得好:世無艱難,何來人傑?此中道理,吾弟自明。老夫已矣,一生庸碌無能,今為衰朽殘陽,雖有報效之心,實乏濟世之力。老夫常以晚年得遇賢弟而自慰。酬皇上厚恩,展生平懷抱,正當時也,望吾弟好自為之。切切。
曾國藩拿著唐鑑的這封信,反覆看了幾遍,心潮澎湃,起伏不安。當年在先生安靜的四合院內,師生之間不知多少次探討過歷代的治亂興衰,對張良、陳平、諸葛亮、王猛、謝安、魏徵、房玄齡、范仲淹、司馬光、張居正等人的輝煌相業,神往不已。也曾暗暗下了決心,今生一定要入閣拜相,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讓史官將自己的業績記在青史上,激勵後世讀書人。他想起謝絕張亮基相邀之事。正是要自己辦大事的時候,為何如此瞻前顧後、疑慮重重呢?“世無艱難,何來人傑?”唐鑑的話像悶雷一樣,在耳邊沉重地響起。“國藩啊國藩,平素漫自矜許,當時機來到之時,你卻畏葸不前,害怕困難,這不是懦弱無能嗎?”曾國藩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