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大,對外婆感情很深。自從外婆去世以來,只要玉麟住在渣江,隔不了三五天,便要到外婆墳上看看坐坐,有時呆痴痴的,一坐個把時辰,硬是用雙腳把家門到外婆下葬處之間走出了一條五里長的小路。她對兒子說:“麟兒,你去去就回來,不要停得太久了。”
彭玉麟離開屋門,在一家紙馬鋪裡買了些錢紙、線香,沿著草河( 蒸水的俗稱 )走了兩裡多路,然後折入一條小道,迤邐進了一座名叫斗笠嶺的山岡。這是一座湘南常見的不大不小的丘陵,山不高,全是紫色頁岩堆成。這種紫色頁岩,當地老百姓叫它“見風消”——剛挖出來,堅硬如岩石,過十天半月,便散碎如泥沙了,山丘表層盡是暗紅色沙礫。這些沙礫既不裝水,又沒有一點肥性,它成了湘南貧困的象徵。走到衡清一帶,眼裡若見著鋪滿暗紅色沙礫的山岡,不用說,這裡的農民一定苦不堪言。
斗笠嶺上幾乎沒有像樣的樹木,只有幾株樅樹,矮矮小小的,稀疏的枝幹在寒風中抖動,如同站著幾個缺衣少食的孩子,令人見了既掃興又憐憫。玉麟外婆的墳就葬在斗笠嶺上一塊向陽之地。在外婆墳邊還有一座稍小的墳,立著一塊矮一點的石碑,上面寫著:梅小姑之墓。兩座墳頭各有一株樅樹,這是玉麟十多年前親手栽的,至今仍不到四尺高。
第六章 衡州練勇(11)
對於玉麟的上墳,王氏總以為兒子是眷念外婆生前的鞠養之恩。其實,玉麟想念外婆,更想念永遠偎依在外婆身邊的梅小姑。玉麟每次上墳,實際上都是來看望小姑的。今天,他照例在外婆墳頭點燃線香,焚化錢紙後,再在小姑的碑下也插了幾支線香,燃起一堆錢紙。他站在墳邊,心裡默默唸道:
“小姑,我又來看望你了。明天我就要離開渣江,到曾大人軍中去了,將會隨大軍轉戰南北,還不知有不有再來看你的一天。”
望著墳頭被風揚起的片片紙灰,玉麟眼睛變得模糊了,整個身心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玉麟父親彭鳴九因家貧,二十歲時離開渣江投軍,在綠營多年,積功升至安徽懷寧縣三橋巡檢,後又遷合肥縣梁園巡檢。鳴九娶妻王氏。王氏浙江山陰人,父親是個老塾師。王氏十二歲時,父親棄養,母親周氏帶著一子二女守節。王氏擇婿甚嚴,三十歲時才嫁給鳴九。以後王氏的哥哥在安徽蕪湖縣衙門做了個文案小吏,周氏便帶著滿女跟著兒子住在蕪湖。
嘉慶二十一年,玉麟出生於梁園巡檢司署。十歲那年,舅父為玉麟在蕪湖找到了一個品學俱優的先生,於是就在那年告別父母來到蕪湖。玉麟的姨媽五年前正要出嫁時,卻不幸得天花身亡,舅父雖成親多年,卻至今未生得一男半女,外婆王老太太常感膝下冷寂。對於玉麟的到來,真如天上落下一顆星星,歡喜不盡。玉麟生得眉清目秀,聰明伶俐,且秉性篤厚,對長輩恭順,深得外婆和舅父母的疼愛。
一個冬天的午後,玉麟放學回家,繞道到附近一座小山上去看臘梅。剛到山腳,見山溝邊躺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臉色青白,兩眼微閉,玉麟嚇了一跳。心想:這女孩一定是病倒在這裡,天氣這樣冷,若不叫醒她,病會加重。他蹲下來,推了推她,喊道:“小大姐,你醒醒。”喊了幾聲,那女孩醒了過來,睜開雙眼望著他,卻不做聲。玉麟問:“你是不是病了?”女孩搖搖頭。玉麟好生奇怪,沒有病,為什麼躺在溝邊?他想了想,又問道:“你是餓得很厲害?”女孩點點頭。“我扶你起來,你到我家去吧,我請你吃飯。”女孩望著玉麟,仍然沒有做聲,眼睛裡流出兩行淚水。玉麟明白她心裡在感謝。於是扶起女孩,一路攙著她回到自己的家。玉麟把情況跟外婆說了,王老太太也很憐憫,怕餓過頭的人一時受不了硬飯,趕緊熬稀飯給她吃。那女孩狼吞虎嚥吃了兩碗稀飯後,氣色好多了。王老太太又收拾好自己的床鋪,要女孩睡到被子裡去暖和暖和。那女孩激動地叫了聲大娘,雙膝跪下去,給王老太太和玉麟磕頭,慌得玉麟趕快扶起她。王老太太要女孩休息。把玉麟拉出門外。王老太太把這事告訴兒子和媳婦,舅父母都稱讚玉麟這事做得好,說心腸好的人今後會有好報。玉麟很高興。
到了掌燈時,那女孩還未醒過來。王老太太進屋,坐在她的旁邊。眼前這個孩子,王老太太越看越像自己的滿女,看看想想,竟然流出了幾滴淚水。過一會,女孩醒過來。她一眼看著王老太太慈祥地坐在自己身邊,心裡暖洋洋的,如同看到媽媽一樣,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大媽”。她向王老太太懇求:“大媽,我不走了,我就留在您這吧!我什麼活都會做。”
王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