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個客人舉止豪邁,不知他是什麼來路,私下裡去問那些官吏的僕役,只知那客人姓文,也不曉得他叫什麼名兒。頗見世面的曾媽媽料定他必是京中達官貴人,或是襲爵的王公侯爺,所以越發地奉承得起勁了。
那客人一連住了###天,天天就這個樣子地請客,把個菱湖上鬧得烏煙瘴氣。一時間,大同的城內城外,都知道曾家舫上來了一個闊客,包著蘇小娟,天天高歌豪飲,本城的官員也個個鬧得頭昏顛倒,只是徵花吃酒,把公事反拋在一邊,那些百姓們閒著沒事的,每天到江邊來瞧熱鬧。瞧了回去,便將所見的事當做一件大新聞到處講,於是很快就巷議街談,四處傳遍。腦筋敏銳的人就各自胡亂揣測,說那客人肯定是當今的首輔權臣或者王侯,甚至有的乾脆就猜測說是皇帝親臨。流言愈傳愈多,尤其是那些紈絝子弟,因達不到吃蘇小娟這塊天鵝肉的目的,暗地裡更妄造謠言,於是一時間竟然有種說法,說那個客人是個江洋大盜,劫著了皇家銀子來結納官場的。
其時巡撫山西的是浙江衢人于謙,他為政清廉不苟,為人剛正不阿。大同的官吏天天在菱湖上選色徵歌,把公務都拋下荒廢,不免人言藉藉,議論紛紛。這樣的話傳到了於公的耳朵裡,他不覺大怒道:“身為治吏,不思整治風化,反而去效法那種紈絝子弟的行為,如此助紂為虐,不但有玷官方,耽誤政事,尤其是與國律宗法相矛盾相抗衡的。我如果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就非得設法把那些畫舫驅走不可。”
於公口裡雖這樣說,心上卻很躊躇。以江上徵妓的官吏,有大同三司在內,和自己是同寅,職務也不相上下,怎麼好去禁止他們呢?他經過好幾夜的籌思,終於在一天晚上,於公令胥役備起一艘大船,親自到江邊來察看。果然見燈火輝煌,笙歌悅耳。許多官員團團坐著猜拳行令,興高采烈。
於公看了半晌點頭嘆息,忽然叫過一個胥吏,命他伸上手來,在他的掌心裡寫了幾句,吩咐胥吏如此如此。那胥吏奉了命令,跑到江邊來大叫道:“巡撫於公有緊急公文在此,請大同全體司官接受!”
舫上的官吏聞聽於公有公事,不敢怠慢,齊齊地立起來瞧時,那胥吏只伸著手掌,眾官瞧見胥吏手掌上面寫著四句道:
舫上笙歌陸上孤,烏紗紅粉兩相呼。
為何打槳江南去,煮鶴焚琴是老夫。
眾官讀罷,個個面面相覷,知道於公是個無情的鐵面,他既出來干預,那可不是玩的。當下草草地終席,賓主弄得不歡而散。
舫上的那個客人和蘇小娟正在談笑對飲,酒興正豪,忽見眾官倉皇走散,心裡十分詫異,正待要來問一問情況,忽見按察使馬俊突然走到艙中,一把挽了那客人的手臂回身便走。
兩人出了畫舫,盤過旁邊的小舟,匆匆地解了纜,就往城中進發。那客人一時摸不著頭路,再三地問著馬俊,馬俊才說道:“咱們的事,被巡撫于謙出來干預了,我恐怕你犯倔要犟,吃了老於的虧,所以不和你說明,令你暫時離開那裡再說。”
那客人聽了,直跳起來道:“于謙是要驅走畫舫嗎?如此說來,我的小娟不知會被怎麼樣了呢?”馬俊笑道:“這且等明天再看了,今夜就宿在我的署中吧!”
好在那個客人早已在漫長歲月裡的無數磨難中,把當年的皇帝脾氣磨改掉了,見如此說,只是怏怏不樂,也沒太堅持什麼,是的,他現在不是皇帝了,這一點他自己非常清醒,清醒了三十年,皇帝夢醒已三十年。
不多一會兒,小舟攏岸,馬俊領那客人上陸進城,到了按察公署。馬俊家丁打掃書齋,留那客人居住。
這個客人一夜未眠,在左思右量他與蘇小娟的將來,當初他的本意不過是想借名氣極大的蘇小娟來鬧一鬧,以便引起矚目,實現他人生的最後一個計劃——落葉歸根;結果弄假成真,他動了真感情,這一點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不過想一想也是自然會發生的,他的生性就是如此仁柔且多情,否則那就不是他了,而是他的那個鐵血叔父了。
第九章 四面危機(31)
弄假成真後,在蘇小娟那裡,兩情愈來愈濃,濃烈如火,所以也曾圖謀過終身之事。但是名妓要落籍最是一件難事,因為官府恐怕缺了會承應的人,上司過往時不開心而嗔怪,為這許多的不便,十個名妓倒有九個不肯被官府允許脫樂籍。而今蘇小娟就是個有名的能詩妓女,正要用她來給達官貴人添興增趣,誰肯輕易放了她?
蘇小娟也曾為自己渺茫的前途而與那位客人相抱擁泣,但善解人意的蘇小娟總能很快就自掩淚眼,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