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中流知道,他遇上了一個人。
鹿丹的語氣那麼淡,短短一句話,說得如此漫不經心,宛如被禁閉在天地宮中窮極無聊的喃喃自語,但烈中流渾身上下的神經,卻敏感地陡然扯直。
從那一刻起,烈中流每看鹿丹一眼,都被一股巨大的悲哀狠狠包裹。
他已經預見了鹿丹的將來,就如鹿丹,預見了東凡的命運。
他的好友是天生的戰士,鹿丹的人生就如一場永恆不止的戰役,他會為他遇上的人付出一切,直到死亡。
不死不休,這是鹿丹的命運。
也是,鹿丹的愛情。
鹿丹,鹿丹,你知道烈中流在為你流淚嗎?站在天地湖前,烈中流暢快地讓眼淚滑下臉龐,獨自祭奠他逝去的好友。
鹿丹被東凡王儲印用王令從天地宮調離的那一天,曾經在小房中對他說,「中流,區區的天地宮關不住你,等我的好訊息。總有一天,我要毀了天地宮,到那時,不管你在哪裡,答應我一定要回來,為我做個見證。」
鹿丹成為東凡國師後不久,被作為人質關押在天地宮長達一年的烈中流,被悄無聲息地釋放。
回憶太多,令人痛恨的清晰。
烈中流低頭,看著自己的眼淚滴入腳下的湖泊。
天地宮已經被毀,東凡落入容恬手中,名存實亡,而鹿丹一心一意保護的儲印,也已化為白骨。
俱往矣。
烈中流仰面長嘆,終於舉袖抹乾沾滿兩頰的淚水,動作毅然而極慢,彷佛要藉此把所有的往事和悲痛一抹而盡。
在天地湖前默立了一天一夜後,他終於從天地宮緩緩步出,出現在大門外眾人焦慮不安的視野中。
「丞相出來了!」
「丞相。」高文池點頭道,「正是。單林的大王和王子,還有幾個重要的權臣都略有提及。不過單林地處海外,中間又隔著個海盜出沒頻繁的單林海峽,訊息難以互通,要知道單林的情況很難。鹿丹國師撰寫的十二卷評論中,單林這一卷是最薄的。」
「回去之後,文池立即把單林那一卷找出來給我,越快越好。」
高文池微微詫異。
烈中流溫和地看著他,「文池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哦,不是。」高文池笑著請教,「我本來猜想丞相要我拿的,若不是有關東凡的卷冊,就應該是西雷的,沒想到竟是單林。恕屬下好奇心旺盛,十二國中,丞相為什麼單單對一個遠在海外的單林最感興趣呢?」
烈中流認真傾聽了他的問題,露出微笑,一派從容自若的輕鬆灑脫地分析道,「西雷的局勢,有誰比大王更清楚呢?這方面,我們自己資源豐富,不必急於參考鹿丹的意見。至於東凡,鹿丹曾為東凡國師,他的意見必定中肯切中要害。可惜自天花瘟疫之後,東凡重臣尤其是大將有的病死,有的重傷,大王也換了人,東凡權貴和所掌握的勢力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鹿丹的評論針對從前舊人,作用大減,只能做個臨時參考,也不用急在一時。」
這個被容恬親自拜為丞相的男人,除天生具有瀟灑從容的氣度外,也深懂馭人之術。面對這些跟隨容恬多年,如今被安插在東凡獨當一面的親信,採用平易近人,實言相告的溝通方式,毫無高高在上,無從猜測的陌生距離,使眾人大生好感,以後一起工作的阻力頓時減到最低。
如果說容恬懂得駕馭人心是出自天性,那麼烈中流就是一個從後天學習中經過無數探討研究,錘鍊出高深用人造詣的典範。
與此刻的他相比,那個裝瘋賣傻、跳江尋死,夜中號啕大哭于越重城下的烈中流,才更接近他的本性。
鹿丹……
和鹿丹的一年相處,使他改變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高文池也是聰明人,聽了烈中流的話,頓時領悟。確實,西雷和東凡這兩卷,目前參考價值都不大。
不過,烈中流對他的問題,實際上只回答了一半。
「可為什麼丞相會對單林的事格外留意呢?」 高文池問。
烈中流目光移到他臉上,淡淡微笑。
高文池被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看得不自然起來,有些尷尬地問,「是不是屬下太多事了?」
「不。」烈中流笑容親切,語調溫和,「文池有鍥而不捨,喜歡追究到底的好習慣,我很高興。」誇獎了高文池一句後,才悠然答道,「十二國中,我獨挑單林的卷冊先看,是因為目前最令我擔心的,就是單林那個訊息封閉的島國。」
掐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