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了力,卸了勁,想從支著身子的柳乾和輪椅把手上落下來,忽然之間,自下而上,一物刺來!
其物甚尖!
無情已來不及避!
不及躲!
尖刺已至面前!
——但卻沒有自下而刺穿他的顎或喉,而是直舉目他的鼻端:
“奄,這是給你的。”
第四章 連月色、也份外明
看著那忽然遞上來的東西,因為離得太近了,無情一雙明澈的眼睛也變得鬥雞了。
這剎間,無情真是又驚又赧又愧:
——如果這竹籤是刺向他的,他早就下巴穿洞,不活了!
——他居然沒發現,人,就在隔牆半月形的窗下!
他失覺了!
而且失察!
甚至是失手了!
如果對方是對付他的話,他早就丟了性命了!
但他卻吃了一驚。
吃驚的表情,對方一定是看到了。
對方又是一笑。
笑聲如溪繞方壺,秋水漱金。
無情這時已不暇辨識。
他接下來是窘,因為剛才自己探首在半月門張望的樣子,對方一定全都落在眼裡了。
接下來他才定下一口氣,只見遞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串龍膽果子,用一枝尖竹串著。
有黃。
有紅。
像雞心一樣,果子的皮潤滑翠柔,果心剔透玲瓏,看了就很想黏上一口。
他一時呆住了:
這是什麼!?
但一時卻不感用手接住。
“給你吃的。”那女子笑得像與誰畫眉都是一串風流謎似的,樂不可支,“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接住了。
而且已接過了。
他正想說什麼,只覺得牆那兒“嗖”的一聲,一縷香風過處,人已不見。
無情甚至沒看見她是誰。
什麼長相。
他手裡還拿著——
那串遞上來的:
龍膽果。
他瞪著兩隻大眼,看著粒粒紅的、黃的龍膽果,忽然,腳下一空,滑溜一下,咣地跌落在輪椅上座下,還是攥不住,“哎唷”一聲,再七狼八狽的一路滑落下來,直躺在草叢裡喘氣。
他原用雙手,一手支住輪椅把手,一手卡在柳幹上,現用一手去接龍膽果串子,另一手自然支撐不了多久,一失神間已滑跌下來,幸沒摔個傷重。
他一摔跤,第一感覺,還不是痛,而是怕又給“她”看到。
後來又發覺:自己在草地上伏著,她在牆那邊,是斷斷看不到的,所以他反而乖乖的伏著,不敢輕舉妄動。
——面子,還怕沒丟夠麼?
他看手裡的龍膽果子串,幸好,還沒給摔壞。
他就這樣趴在在草叢裡,好久,直至知道鄰牆的女子早已不在了,夜色早已來臨了,他還躲在草叢中。那草,還真的有點刺面。
他始終沒見過那女子。
只記得那一縷香風。
風,是輕的。
連草尖拂他的面頰,也是輕輕的。
長刺的草,也只刺得他有點癢。
連月色,也特別清,那一夜。
第二天,他也去了北院牆角。
陽光正好。
柳在搖。
依依無定,花花草草爭妍。
這次,他沒有吹簫。
他只怔怔的看著那半月窗。
他手裡拿著一串糖山楂。
他等了好久。
沒有動靜。
沒有動。
只有靜。
也有動,是柳葉對著槐花搖搖曳曳。
一定是風經過了。
風過了雲煙,風過群山,過盡人間,來這兒悠悠一個轉忽,讓少年盛崖餘在這美好陽光的牆角下,幽幽愁愁。
小橋流水,在牆那邊,淙淙流動。
也許,流過的就是這些心思和心情。
無情真想又爬上窗去。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手裡拿著串山楂果子,在等。
等到晌午成了下午,下午成了黃昏,黃昏裡挑出一顆大星:
黃昏星。
他什麼也等不到。
到夜裡,月亮送他回到了“一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