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來明目張膽地往稻草裡潑了一些水,阿彩還是一聲不響地睡到天亮。太陽出來後,杭九楓將阿彩接到樓下。傅朗西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祝賀你,從今往後,你就是九楓志同道合的伴侶了!”�
阿彩高高興興地迴雪家去拿幾件衣服。雪家屋裡聽不到別的動靜,只有楊桃站在迴廊邊,給餈粑換水的聲音能夠響徹雲霄。雪大奶還在一如既往地撥著算盤,算當天的流水賬。書房的門也一如既往地開著,青花瓷鼓上坐著雪茄,他仍在衣冠楚楚旁若無人地讀著一本書。只有愛梔在獨自發呆,從不離身的雪狐皮大衣也不見了。阿彩認定,是愛梔發現情形不對,已將雪狐皮大衣藏了起來。
�阿彩很生氣,她想告訴傅朗西,雪家人太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了,只殺一個雪大爹是不能鎮壓他們的。杭九楓不讓阿彩說,他認為這些只需你知我知就行,用不著讓太多的人瞭解。�那天夜裡,杭九楓早早爬上鐘樓,正要往稻草上躺,阿彩攔住他,笑盈盈地從袖口裡掏出一張狗皮鋪在上面。杭九楓先是一怔,繼而放聲大笑:“孽緣也好,情緣也好,反正這輩子我是秤桿,你是秤砣,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如果不是那些怪藥,害得我一高興就奇癢難忍,不能舒舒服服地同雪茄睡一回,我也不會同雪家公開決裂,從被窩裡往狗窩裡跳,過這種苦樂不知的日子。”阿彩說話時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滿臉帶笑。自從雪茄回來,阿彩就沒有讓杭九楓碰自己一指頭。現在,懷著既恨雪茄又恨杭九楓的心情,阿彩在那張狗皮上一陣陣波瀾起伏,一場場山呼海嘯,一次次翻雲覆雨,一番番花謝花開。
杭九楓不時藉著快要團圓的月亮將一雙半信半疑的眼睛瞪得很大,等到相信一切都是確鑿無疑時,便又開始隨著阿彩將這座不大不小的鐘樓折騰得天旋地轉。
聖天門口 三一(1)
“少爺!少奶奶!你們在哪兒呀?”
黎明時分,街上突然有人大呼小叫:愛梔和雪茄不見了!
�一會兒,街上又響起雪檸對父親母親的呼喚。�
雪大奶最悲壯,她一喊叫,就將天上的驚雷驚落下來。
那聲雷在很近的地方炸響,震得小教堂都抖了起來。�
“這雷有些怪,聲音也太大了!”
阿彩這時膽子特別小,非要杭九楓陪著她往遠處看。
田畈上有木梓樹讓雷擊中了,遠遠地燒起一炬火。
“我得去看看,萬一雪茄他們正在樹下躲雨哩!”�
“難怪別人不放心,你的心還擱在雪家門檻後面。”�
“就這一次,你陪我去看看,往後說什麼都依你。”�
杭九楓想了想,還是同意了。下了鐘樓,正好碰上董重裡,聽說他倆要去尋找雪茄和愛梔,董重裡那繃得緊緊的臉不僅鬆弛下來,還將難得放手的手電筒借給杭九楓。
�天黑得厲害,春雨有一陣沒一陣地下個不停。阿彩跟在杭九楓身後,出了上街口沒走幾步就碰到兩個趕夜的人。聽他們說話像是從天堂來鎮上報信的,一個富人受不了有蘇維埃撐腰而挺起腰桿的窮人們的折磨,用一根繩子將自己吊死了。報信的人也是窮人,他們對著杭九楓和阿彩抱怨:總看著常守義上天堂又下天堂,到處組織農會,卻不如那死得莫名其妙的馬鎮長,將河上的獨木橋作為一件心事惦記著。夏天洪水大的時候,馬鎮長總會讓常守義及時將橋板卸下來,水退了再安上去,丁點小的桃花汛更是不在話下。守了半輩子橋的常守義爭權奪利得手了,自己不想再動手修橋補路,也該找一個人來頂替。來到西河左岸,那座方便天門口人往來的獨木橋果然來不及加長,最後一塊本應搭在沙灘上的橋板,斜刺著紮在水裡。杭九楓用手電筒照那橋板時,阿彩驚叫了一聲,她看到水面上漂著一具屍體。阿彩以為那就是雪茄,逼著杭九楓下到水裡去看看。被橋板擋住的屍體打了一個轉,慢悠悠地漂到岸邊。被水泡過的屍體,腫得像麥香家蒸的細米粑。杭九楓不慌不忙地抓住兩條腿,讓屍體在水裡翻過身來。死的是個男人,但不是雪茄,看穿戴就能確定這是個富人。阿彩長出一口氣,彷彿還沒有放下心來,她不管杭九楓有多生氣,緊接著又更長更重地出了一口氣。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被雷電擊中的木梓樹在不遠處徐徐地冒著青煙。綢布店的夥計對少爺和少奶奶的呼喚,在遠處消失一陣後,漸漸地又響起來。這棵木梓樹很大,從北邊接近它時看不見南邊樹底下有些什麼,更想不到它的南半邊已是一片焦黑。�
杭九楓在前,阿彩在後,二人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