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杭九楓說得太多,他用很文雅的措辭說出更具威脅的意思後,隨即換成真正平和的語氣,“雪老先生有沒有聽說親家的事?”
�雪大爹心裡一怔:“傅先生有話,不妨直言。”
�“我的話你也莫當真。我也是聽人說,你那親家梅老先生被當做共產黨槍殺了,你兒子雪茄正在被通緝。好在懸賞不高,只有五塊銀元,所以沒人去下那份死力氣。”見雪大爹急了,傅朗西又說,“雪老先生也莫太心焦。世上的事情從來都是相互照應,你幫助了我們,我們絕對不會在你有事時袖手旁觀。如果不是將你當朋友,我們也不會找上門來做這筆生意。你那親家在武漢聲望有多高呀,到頭來被槍斃了不說,還在大街上暴屍三天。按道理來講,有人想發動民眾推翻這個壞事幹盡的政府,你至少會同情的,是不是?”�雪大爹努力讓自己在紛亂中保持鎮靜,答應替傅朗西買紅布,不過期限得放寬到一個月。傅朗西想了想,也同意了。他要雪大爹守口如瓶,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及此事。由於說得太狠,傅朗西又咳嗽了,直到走時也沒停下來。杭九楓出了門又退回來,指著傅朗西咳在那幅畫上的血說,被柯刀殺死的人,脖子上的傷口都是這種樣子。傅朗西的血正好咳在畫中人的脖子上。
�杭九楓走遠了,雪大爹才敢罵:“我一卵子日死你家八代女人!”邊罵邊將傅朗西的畫扔進烘籃裡燒得大火揚天。雪大爹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雙手交叉抱著烘籃,一個人想了好久。中間,雪大爹叫了一聲。在門外等急了的人們以為有吩咐,趕忙蜂擁而入,結果被雪大爹狠狠瞪了幾眼。雪大爹只需要有人將烘籃裡的火撥旺一些。雪大奶將別人攆開,親自動手將烘籃裡插著的一雙銅火柱拔出來,將烘籃上面的火灰小心翼翼地順著周邊一點點地擠壓下去。埋在烘籃底下的木梓殼被擠出來,見到風就燒得通紅。燃燒著的木梓殼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煙,雪大爹習慣地將鼻子伸過去,深深地嗅了幾下。�苦思良久的雪大爹後來還是將梅老先生可能真的遇難,雪茄可能真的跟著惹上麻煩的事告訴了家裡人。雪大爹沒有說紅布的事,他藉口要去武漢,想辦法打通關節,替雪茄消去這場災禍。雪大奶沒有哭,瞪著大眼睛,要大家笑,要大家快樂,不許有任何不吉利的表示。雪大爹上路時,有意去小教堂門口轉了一圈。常天亮依然終年不變地坐在門口練習說書,杭九楓帶著傅朗西去附近的垸裡還沒回來。
�雪大爹大聲說:“董先生,我去武漢了,聽不成說書了!”�董重裡沒有出來搭話,他在很深的裡屋裡,吊起嗓子,隔山隔水一般回答:“雪老先生!這一路——你要好自為之呀——”�
雪大爹還想多說幾句,常天亮在一邊少有地不耐煩起來。常天亮怪雪大爹打亂了他的記憶,昨晚董重裡說的那些鼓詞自己明明記得清清楚楚,被雪大爹一喊,他便忘得乾乾淨淨。而在通往縣城的大路上,雪大爹老在回味董重裡那一聲千迴百轉的“呀——”
聖天門口 二零(3)
出天門口順著西河走了不到五里,忽然聽到傅朗西的聲音:
“轎子裡坐的是雪老先生嗎?”�
雪大爹撩起轎簾,只見傅朗西穿著一條短褲,同杭九楓一道,拎著鞋襪褲子站在西河流水中。�“傅先生快起岸,你剛吐過血,沾不得冷水!”叫了幾聲,雪大爹壯起膽來,“杭 九楓,你是長著豬頭狗腦嗎,快將傅先生背起來!”
�“不是我不背,”杭九楓大聲說,“傅先生自己說,若是連冷水河都不能過,窮人就不會與他親近。”�
不知是他們不再說話,還是北風將他們的話吹沒了,看著傅朗西一步一步地鍈到西河那邊,雪大爹心裡突然起了一種念頭:傅朗西可能真的很了不起,可能真的要做成大事。
�天黑之前,雪大爹到了軍師嶺腳下。他拿不定主意是在小鎮上找家客店歇下,還是趕幾步夜路翻過軍師嶺到縣城再歇。轎伕倒不猶豫,只要雪大爹肯多出幾個腳錢,什麼樣的夜路都難不住他們。多說了幾句話後,轎伕就露出馬腳:他們想去縣城裡找個婊子玩玩。
一路上儘想那沉重的事,雪大爹不禁將這事當成有趣,便鬆口說,婊子再好玩,也要將抬轎的力氣留下來,不能耗光了。兩個轎伕高興得吆喝著抄近路往軍師嶺上爬。
�天色越黑轎伕們的腳步越快。過了半山腰,再往上去,一步比一步陡。聽見轎伕們在喘粗氣,雪大爹撩開轎簾讓他們歇口氣。走在前頭的轎伕用一種古怪的聲音輕輕地回應,他要雪大爹在轎子裡閉著眼睛睡覺,不用吩咐什麼,也不要管外面的任何事情。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