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弄得連煮碗米湯的糧食都沒有。他們哭得越兇,馬鷂子越是挖苦地問:獨立大隊答應給你們的好日子哪裡去了?每天早上,雪檸都會被飢餓的哭聲驚醒,躺在床上想著段三國對她說的話。暴動之前,也有人過苦日子,可從來沒有人剛收完糧食,家裡就揭不開鍋的。沒有獨立大隊時,馬鷂子每次來天門口,除了臉上的麻子不好看,做起事來,還挺客氣。段三國一會兒認為這樣的結局全怪獨立大隊,一會兒又認為,一隻巴掌拍不響,殺人的人要有對手,才會越殺越有勁。
�傍晚時分,雪檸又在西河邊看雲。那些既沒殺盡,也沒走光,還有人口留下來的人家,仍在收穫後的田畈上,心存僥倖地尋找遺漏的穀穗與穀粒。年年收穫之後,窮人家的孩子總要花上半個月的時間專門做這件事。今年的情形與往年不同,除了孩子,大人們也從早到晚地在田畈上尋找。遺漏在田畈上的糧食本來就不多,眼看著沒有希望了,有女孩子的人家趕緊將女孩子插上草標,跪在緊靠西河的大路旁,讓那些肯出價的過路人隨心所欲地領走。賣了十幾個女孩子,飢餓的哭泣聲一點也不見少。綢布店的夥計聽到風聲說,有人又在打雪家錢財的主意。段三國也悄悄地來紫陽閣,勸雪檸不要在乎那點糧食。雪檸就讓王娘娘每天煮上一大鍋粥,擺在門口放賑。西邊的霞光很少,陰陰的天就像馬鷂子的臉。心情鬱悶的雪檸在河堤上走了不長的一段,就被那些吃過賑粥的人團團圍住。像是約好了,所有人都將自己不被餓死的希望寄託在雪檸身上,希望雪檸買下他們的田地,他們好得幾個錢度命。
聖天門口 四零(2)
�雪檸看著那些曾經在殺死雪大爹的大會上激動地將手舉著高高的人,心裡冒出許多慶幸。她做出誠心誠意的樣子勸他們,不必急著賣田賣地,免得哪天獨立大隊打回來,又會後悔。聽了這話,他們的哀求更強烈了。雪檸生氣地大聲質問那些急著賣田賣地的人,雪家男人都死光了,就算有錢買下許多田產,誰來張羅,誰來耕種!幾句話一出口,雪檸心裡又軟下來,她告訴大家,這一年西河上下老在打仗,綢布店的生意很清淡,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現錢,置入近百畝田產。
�雪檸的解釋,楊桃聽了都不滿意。她要雪檸說話時口氣兇一些,不買就不買,犯不著同這些人說軟話。楊桃還替雪檸擔心,這些急著賣田賣地的窮人,說不定還打著鬼主意,想等獨立大隊打回來後,再透過分富人家的財產,將這些田地原封不動地收回去。王娘娘等人毫無保留地贊同這樣的判斷。
�來來去去的白雲總在天上奔波。
梅外婆終於露面時,離馮旅長帶口信來已有兩個月了。為騎兵們宰殺的公雞,只剩下幾片羽毛,輕風一吹便從竹筐裡飄起來,在天空中向著白雲盤旋。一起出現在左岸上的還有常娘娘。
�那些要賣田地的人高興地丟開雪檸,圍住梅外婆,要她替雪檸拿主意。雪檸將可以買下這些田地的理由說了一遍,正要再說不能買這田地的理由,梅外婆已經說話了。梅外婆的理由十分簡單,自古以來,人都是到了萬不得已時,才會賣房產和地產。
�“買!這種事你早就該拿定主意,用不著去問別人。”�
“你剛來,有些事還不瞭解。”
久未見到梅外婆,雪檸的口氣變大了。
�梅外婆要雪檸猜猜,自己進天門口後第一眼見到的是什麼。在反覆屠殺中日漸蕭條的天門口,還能有什麼東西能讓人多看幾眼?雪檸以為梅外婆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座卓爾不凡的小教堂。在離天門口還有幾里遠的山嘴上,梅外婆就看見小教堂了。梅外婆在小教堂面前表現出來的情緒,正好是驚奇的另一面。梅外婆一掃旅途的疲憊,異常安寧地笑了笑。她要雪檸猜的是那讓她看得眼睛出血的東西。梅外婆剛進天門口,就見到幾個孩子趴在富人家的豬槽上,同幾頭長嘴巴的豬搶食吃。梅外婆用水汪汪的眼睛問雪檸見過沒有。這樣的事情天天都會發生,雪檸哪會看不見。梅外婆生氣地責怪雪檸沒有用心去看,如果她像看白雲那樣用心去看,早就懂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
�梅外婆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張銀票:“夠了嗎?”�
聞訊趕來的段三國探頭看了一眼:“到處都在打仗,地價賤,這麼多錢,可以買下整個天門口!”�
同上半年太多的死亡相比,這一年裡下半年的變化也許更大。分不清麥子和韭菜的梅外婆,連天門口的水是何種滋味都沒嘗試,便買下了幾十戶人家沒有收成的田地,讓小小年紀的雪檸成了西河上游最大的地主。
�梅外婆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