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 安娜·卡列尼娜 》開頭就是這樣說的。我的不幸和哈姆雷特的不幸是不同的,但痛苦的感受卻是相同的。他想,我沒有任何靠山和後臺,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我自己去奮鬥得到。別人幫不了我。我只有勇敢地一人去面對現實。
在經歷了好幾個不眠之夜後,他第二次又來到了省政府的大門口。然而像第一次一樣,看看省政府的大門,再看看自己瘦弱的身材和那副學生打扮,他再次失去了信心。他終究不敢走近那神秘的所在。
一次一次地去,一次一次地失去信心和勇氣,他真的快要把自己折磨瘋了。他變得格外的絕望而瘋狂。家裡人不知就裡,就在他痛苦的時候,哥哥鄧一彬給他打來了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去,並且告訴他,自己家因為農業稅上繳問題和村長打了一架,結果村長人多勢眾把他打得不輕,躺在家裡睡了好幾天。鄧一彬想要去縣裡的法院上告。
鄧一群聽了默默無言。
日子在一天天地流逝,就在這樣的延宕裡,痛苦和焦慮也一天天地加深。一個下午,他碰見了他的一位任課老師,他對他的滯留感到格外不解和困惑,他說他再這樣下去,一定很不好,勸他抓緊時間回去報到。鄧一群灰心透了。他感到自己可能真的完了。當他第七次來到那個大門的時候,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顆心簡直就要蹦到了嗓子眼。他緊張極了。門前計程車兵攔住了他,詳細地盤問他,好像他並不是個學生,而是一個流竄犯。他把學生證掏出來給那個年輕計程車兵看,並且把自己所有的衣兜都翻了個底朝天,讓他看,好證明自己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的兇器(他以為他是要看他是否藏有兇器,天哪,多年後他回憶起來感覺自己真的無知極了,也可笑極了)。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終於讓士兵相信他的話(他說他是找一位老鄉),放了他進去。省政府院子的寬大讓他吃驚不小,進了大門是一條寬闊的水泥大道,而兩邊都是些粗矮但卻茂盛的法國梧桐樹。那裡面有很多辦公樓,他卻不知道他那個身居高位的老鄉在哪一幢樓裡辦公。汗水早已把他的汗衫溼透了,並且由於多日未洗,在他的背上畫了一幅淺白和深色相間的地圖形狀。他盲目地轉了一圈,經過很多辦公樓,他都沒有敢進去問。他甚至有點後悔來到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是這樣地神聖和威嚴,很可能他最後的結果是碰得鼻青臉腫。
鄧一群最終鼓起了勇氣:他看見一個推著清潔車的老頭。
“請問……老師傅,哪一幢是辦公廳大樓?”
那老頭四面看了一下,看了看他,指著後面的一幢很不起眼的小紅樓,說那裡就是省長們辦公的地方。問他找誰。鄧一群說是找虞秘書長。老頭沒有再問,悶著頭走了。
巨大的恐懼和威嚴。這是一個權力中心。除了他,老家裡的人誰能走進這樣的院子?鄉里的書記鄉長也未必就能,但是,現在他進來了。鄧一群越是往前走,那顆心在胸膛裡跳得越是厲害。一種巨大的恐懼懾住了他,但它卻又刺激他往前走。在小紅樓的值班室裡,他再次被人揪住,詢問他找誰。緊張使他都說不出話來。他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才使那個值班人員聽懂,他要找政府虞秘書長。那個人問他和虞秘書長是什麼關係,他緊張地說是老鄉,後來又趕緊說是親戚。這樣說的時候他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個戴著紅袖章的值班人員很可能把他送到公安局去。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犯法。那個人在聽了他半天的陳述後,告訴他說,虞秘書長已經離休了,在家裡。鄧一群聽了就木然了。半天,他才想起問一聲,那麼他家現在住什麼地方?那個人告訴他,住在西康路,好像是34號。
慾望之路 第9節(4)
跟他那個短暫的愛情一樣,又一個希望如肥皂泡,頃刻破滅了。鄧一群往回走的時候,感到自己都走不動了。回到了宿舍裡,他躺了兩天什麼也沒有吃,第三天他在書桌上的小圓鏡裡看到自己的臉就像是一個鬼,非常醜陋。頭髮長長地亂披在臉上,一雙眼睛渾濁無神,臉色蒼白,而那薄薄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而且被內火燒得起了硬皮,像一層粥湯在上面留下的痕跡,嘴角還有不少血痂。
必須去找,也許還有一點希望。他退下來之後可能更好說話。他再沒有權力也比他這樣一個窮學生的影響要大得多。鄧一群這樣想了,就決定這樣去再試一次。他收拾好自己,就向西康路進發。
西康路與南方大學也只隔了兩三條路,不遠。整條西康路都安靜得很,除了一些很少的計程車經過那裡,其他車輛根本不讓進去,就像省政府的大院一樣。這裡過去都是國民黨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