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十月二十四日夜裡十點十分。
第八十九章
一個猶太人的旅程(摘自埃倫。傑斯特羅的手稿)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我和娜塔麗都收到了我們的放逐通知。我們將於十月二十八日隨同第十一批被遣送的人離開此地。去請求照顧,那根本沒用。列入十月份這幾批的人,誰也不能豁免。
特萊西恩施塔特已呈現出一片荒涼可怕景象。留下來的也許只有一萬二千人。自從電影停拍以來,還不到一個月,火車已經運走了差不多二萬人,都是六十五歲以下的。你如果年紀更大,還可以苟安一個時期,除非是象我這樣得罪了當局的。至於那些年輕力壯,有本領和長相好的,他們都已經走了。在原來擁擠和熱鬧的猶太區裡,剩下來的那些老人都在幾乎是空蕩蕩的街上走來走去,挨凍受餓,提心吊膽。鎮裡的公共設施都已被破壞。再沒有地方供應熱的飲食,連從前那些可憐的殘羹剩菜都吃不到了。廚師一個都沒有了。垃圾堆積如山,因為沒人去清除它們。在空洞的營房裡,棄下的衣服、書籍、地氈、照片扔得滿地都是。沒人去打掃,更沒人想到要去偷竊。醫院都空了,因為所有的病人都被遣送走了。每個地方都是人走空後那種腐朽黴爛的氣味。
那一次美化運動的騙人玩意兒——奇怪的路標、店鋪的櫥窗、音樂臺、咖啡館、幼兒園——一切都在蕭索的天氣裡頹壞:顏色黯淡了,油漆剝落了。雖然已經三令五申,要嚴厲處罰,但是那些老人仍舊偷竊這些波將金建築物的木板,把它們用來當柴燒。現在聽不到音樂了。兒童幾乎沒一個留下,除了那些父母是異族通婚的,是退伍軍人、市政官員或“知名人士”的子女。但是,這一次第十一批遣送,要送走的人多達二千名以上,就象一把鐮刀砍進了這些受特殊照顧的階層。這一批走的人當中,包括很多兒童。
我是因為拒絕合作而得罪了當局的。來接替九月下旬神秘失蹤的那個可憐蟲愛潑斯坦的新任高階長老,是維也納的一位默梅爾斯坦博士,他以前曾當過拉比和大學講師。這位長老指定我做他的主要助手,我明知道這是黨衛軍的授意。其用意無非是:如果戰事突然結束,他們就可以再裝飾一次門面。這些別有用心的傢伙,一定是在這樣打算:對他們來說,如果讓一個美籍猶太人在這裡擔任高階職員,。去歡迎那些戰勝者,這樣面子上就會好看些。然而,現在看來,戰事並不會很快就結束。東線和西線都好象要相持過這個冬天,在今後的許多月內德國人的罪行還要變本加厲,也許只會有增無減,因為這是他們最後犯罪的機會了。
接連著幾小時,默梅爾斯坦試圖說服我,一直喋喋不休地說恭維話,講大道理。為了打斷他的話,我就說準備考慮這件事。那天晚上娜塔麗的反應和我一樣。我向她指出,如果我因為拒絕了這件事而被遣送,她大概會和我走同一條路。“你瞧著辦吧,”她說,“但是,可別為了我的原故去接受這一件事。”
第二天去向默梅爾斯坦作出答覆,這時我又得耐著性子去聽他說那一套廢話,他最後向我恫嚇、咆哮、哀求,甚至真的流下了淚。毫無疑問,他害怕傳達我的拒絕,害怕招惱了他的主子。我不妨在最後這幾頁日記中介紹一下這個人的特點,以及他的想法。他代表了一個型別的人。歐洲各地肯定都有默梅爾斯坦這類人物。說得簡單點兒,他的想法是:如果讓德國人來直接監督我們,那他們要遠比猶太管事們兇橫殘暴,不會象猶太人這樣願意充當一種緩衝力量,代為執行德國人的命令;他們在推延時限、說項求情、迴避什麼事情時,都儘讓德國人向他們出氣,同時忍受著猶太人對他們表示的仇恨和輕蔑;他們不停地做工作,要減輕大夥的苦難,把一些人從死亡中拯救出來。
我反駁他說,雖然從前在特萊西恩施塔特是這種情形,但如今的工作人員都只管組織遣送工作,把一些人送了走,而我卻不願插手這一類的事。我不去提到:這種工作人員指定猶太同胞去送死,只是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者,至少是為了要推遲自己的末日。伊壁鳩魯說得好,這個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有兩種方式去應付它。我並不責怪默梅爾斯坦。他說,如果象他這樣的猶太人再不去執行德國人的命令,不去設法減輕他們的壓力,那情形就會變得更糟,他這話聽來也有一些道理。然而,我卻不願意這樣做。我拒絕他的時候,也知道這樣會吃到苦頭,然而我決不遷就。
他說那些奉承我的話時,還請我看在兩人同是學者的份上。我們研究的學科是有關係的,因為他在維也納大學教的是古猶太史。我聽過他在這兒猶太區裡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