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死重慶,連個封賞都沒來得及討,這朝廷就倒了,現在將軍府被抄,一家老少一人一個包裹卷也搬到了旗營,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幾十口子擠一間馬棚。別人說咱們旗人不爭氣,你還別說,這話真沒說錯!馬亮好歹是為國捐軀,現在也沒見咱們旗營裡有誰騰出間房子安置馬亮家眷的,咱們旗人自個兒都不待見自己人,你還指望誰幫你?”
戴著玳瑁頂子的那個旗人也拍著桌子叫了兩聲,同樣也是一口氣幹完半碗烈酒。
那佐領白了這人一眼,哼道:“馬亮活著的時候也沒見著照應著誰,現在家眷遭人白眼,卻也怨不了旁人,誰叫他當初跟趙爾巽一個鼻孔出氣呢?再說了,他帶去重慶的那五百旗兵全軍覆沒,那也是咱們成都旗營開出去的隊伍,現在那些戰死旗兵的家眷沒打上門去算帳,這已是看在馬亮也戰死的份上了。”
“話不能這麼講,馬亮到底是成都將軍,哪裡在乎一幫窮旗丁?您二位固然是佐領、巡檢,可跟成都將軍比起來,那就是小把戲,至於小的呢,就是小把戲裡的小把戲。”
陪坐著的一名戈什哈站了起來,捧起酒罈,給兩人斟了酒,又給自己和另一名戈什哈斟了酒,然後晃了晃酒罈,苦笑道:“咱們都是好酒量,只這麼轉眼工夫,就幹掉了半壇酒,以後二位大人若是想再來小的這裡喝酒,小的只好當了那件熊皮坎肩了,那還是當年小的跟著趙爾豐在川邊打仗的時候獵到的呢,可惜是拿美國的鋁彈槍打的,半張皮上都是子彈窟窿眼,熊皮賣不出好價錢,不然也不會留到現在了。”
那佐領冷哼道:“你小子甭跟爺哭窮。爺今天來不是來打秋風的,爺是來跟你說正經事情的,要不然也不會提前跟你小子打招呼,可你小子倒好,就拿地瓜燒和油豆乾招待咱們,摳門也不能這麼摳啊,你小子當年去打川邊,可沒少搶好東西,雖說有個好賭的毛病,可也不至於就喝這地瓜燒啊。”
說完,將腰間的繡花荷包解下,提在耳邊晃了晃,然後往桌上一拍。
“爺,您這是?”那戈什哈有些不解。
“這裡是十五塊鷹洋,給你的。”佐領說道。
“喲!爺,您這是客氣什麼呢。剛才小的跟您開玩笑呢,這酒錢我可不敢跟您要。再說了,這地瓜燒和油豆乾也用不了這麼多鷹洋啊。”
戈什哈雖是連連搖頭,但同時卻伸出手去,眉開眼笑的去摸那荷包。
“慢著!額勒登布,這錢可不是跟你買酒的。”
佐領摁住戈什哈的手,聲音放低了些,說道:“這錢是買你那杆洋槍的。”
“啥?沒……沒洋槍,爺您開什麼玩笑呢?共和軍抄槍的時候,我連那杆明火槍都交了上去,哪裡還有什麼洋槍?”
這個叫額勒登布的戈什哈急忙縮回了手,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見額勒登布矢口否認洋槍的事,佐領與那巡檢頓時將臉一拉。
“少跟爺裝傻!你藏洋槍的事情,崇樸知道,延昌也知道,當初英國頭一批‘李恩飛’送進旗營的時候,你額勒登布當時就領了一杆,簽了花押,後來趙爾巽擴編衛隊,你空著手去,回來的時候又提了杆英國洋槍,這杆槍只怕沒簽花押,這麼算下來,你手裡有兩杆‘李恩飛’,可是後來卸槍栓交給革命軍,你小子只交出去一根槍栓,後來革命軍進城繳槍,你也只交了一杆洋槍,剩下那杆洋槍哪裡去了?”
佐領說得一板一眼,這額勒登布頓時張口結舌。
“這……這……那杆洋槍我從總督衙門領回來,只在炕上擱了一天工夫,第二天就拿回總督衙門了,崇樸和延昌是哪隻眼睛看見我藏了洋槍的?”額勒登布反問。
“要說別人的話我不信,可是這崇樸和延昌的話我不得不信,因為那倆人都是兩腳踢不出個屁來的老實人,他們為啥要構陷你?老實說,你把那杆洋槍藏到什麼地方了?”
“好吧,那杆洋槍昨天我拿到東市賣給袍哥了。”額勒登布轉了轉眼珠子。
“你甭跟咱們胡謅,這步槍不比短槍,便是拿出去賣現在也不是時候。老實說吧,你把那杆英國洋槍藏哪裡了?”
那個旗人巡檢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額勒登布的肩膀,站起身,將他摁在了椅子上。
“二位爺,這是幹嘛?你們這是想來硬的啊?”額勒登布索性將手一攤,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便是買洋槍,也得出個好價錢啊。這英國的‘李恩飛’可不比川局造的毛瑟單打一,那是正經洋槍,一氣放十響的外國貨,若是袍哥來開價,至少也是一百大洋起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