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自己的鼻子:“你這東西還能使嗎?它擱我臉上了,我也不知道幹嘛使的。”
張立憲和何書光那副德行忽然讓我很不想貧,我伸出隻手指在桶裡蘸了蘸,我的鼻子也早在屍臭硝煙和毒氣中燻毀了,我放嘴裡嚐了嚐。
我:“汽油。”
迷龍苦了苦臉,他一定在想象他那機槍燒得像炸開的噴火器:“有病。”
我:“別說,還挺對症。沒見肥皂洗不淨的衣服拿汽油一蹭就掉嗎?”
何書光不看我們,只是細細地拭擦他朋友的臉。張立憲面無表情到象睡著了一樣。我不知道汽油殺到潰爛的血肉裡有多痛,反正他死死抓著他朋友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對張立憲這種小白臉來最大的痛楚是什麼,是否失去了他的小白臉?就算他自認很鐵血很剛強。
何書光乾巴巴地:“這不是鬧著玩的……你們都擦一下。”
求之不得,我們於是各尋破布,為自己受了沾染的部位拭擦。我擦完了手擦臉,後來我從捂在臉上的指縫裡打量著那兩個我們中的異類,什麼樣的剛毅都用完了,張立憲呆呆瞪著天花板,而何書光眼都不眨地看著他的朋友,似乎他的目光能阻止那張他最熟悉的臉繼續潰爛。
後來何書光猛地把頭低了下來。兩顆眼淚落在張立憲地臉上,而張立憲信手把他推開了。
何書光再也不會喊虞師座萬歲了——我太明白他在哭什麼了。哭他的信仰就此消亡。
我們沉沉地讓自己睡著,睡不著也得讓自己睡著,外邊零星地槍聲已經擾不到我們了,有本事把這鬼樹炸塌,大家一了百了。
張立憲在他的鋪上掙扎,何書光在外邊輪值。我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管他,於是他很是手舞足蹈了一陣子,他呻吟和呼吼,像個孩子一樣不安份,幾下拳腳都著落在我身上。得了得了,我爬起身來打算翻個鋪位。
張立憲:“師座!”
我回了身,他在說夢話,連半張還完好的臉都扭曲了,對我一個多年群食群宿的人來說這沒什麼大不了,而且這事好玩了一我躺回我的鋪上。
我:“噯。我是師座。”
那小子便把鋪的蓋地全捂在自己臉上,也真難為一個人忍到這個地步,即使在睡夢裡哭泣仍是把啜泣給壓住。那幫傢伙本也被吵醒了,也知道我要幹什麼了,拱起來的翻起來的興高彩烈地看著。連師裡特務營的也好不到哪去一漫長的死守,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一群男人看一個男人在夢裡哭真是很好玩的事情……我們竊笑並且不知道為什麼要竊笑,也許沒那麼好玩。
不辣也來湊趣:“乖乖,師座不要你了。”
那小子把頭捂在被子裡大聲地啜泣了一聲,我忙活著揍不辣,太大刺激要把睡著的人攪醒的。沒得玩了。
我:“你師座自己都是找不著南北。骨頭都是硬給自己看的。那你還不得早晚靠自己分辨東西。”
迷龍詫異地看了看我:“安好心了呀。夢裡頭給人開導?”
我:“我不欺負殘廢。”
——我一邊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瘸腿,而張立憲在折騰中又用鄉音發另外一種聲音。清醒的人能追得上另一個人發夢的邏輯嗎?
張立憲:“媽。姆媽。”
我們本來笑得不想笑了,但我們又笑了。
迷龍:“乖兒子。”
不辣:“我是你媽。”
我也不甘人後,不欺是大處不欺,小處則不欺白不欺:“兒子,你是不是要尿尿?到地頭了,沒人看見。暢開了尿吧。噓噓,噓噓。”
那幾個傢伙笑得快把拳頭都塞到嘴裡去了,也不知道張立憲尿床了沒有。我們著實是等得心焦,他老兄沒事人似的抱著鋪的蓋地嘟囔,嘟嘟啥也聽不見。
不辣:“尿吧尿吧。水聲響啦,水都流出來啦。”
迷龍:“嘩啦,嘩啦。”
可張立憲那傢伙又換了牽掛了,他忽然間口齒極為清晰地——清晰得我們都以為他醒過來了,我們一骨碌扎回自己的鋪上。
張立憲:“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哥哥,你的弟弟,你的情人。”
我心裡硌楞了一下子,我知道他在對誰說話。而他仍然沒醒,實際上隨著潰爛而來的高燒就讓他處於半昏迷狀態,而迷龍們又試探著爬了起來。
迷龍:“啥意思?他到底是啥?”
我:“你做好一樣就成啦。做完人,要累死地。”
張立憲:“累死也要給你那個瘸子搬不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