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剛吃過不久,陳文雄走上三樓,在東北角的前書房裡找著了陳文娣。陳文婕、陳文婷都出去了,只她一個人在家。陳文雄提議道:“一個人悶在這裡幹什麼?我們看電影去吧!”陳文娣懶洋洋地搖頭道:“你跟嫂嫂去吧,我懶得動。”陳文雄問:“阿榕呢,沒上咱家來麼?”陳文娣說:“沒來過。不知在家不在。好像說罷工委員會有事。”陳文雄笑著說:“罷什麼工委員會!罷工委員會早就不興了,瓦解了,不存在了!”說著,走到北窗前面,從開啟的視窗往下望,望見周家的前院,也望見周家的頭房,還望見周榕正趴在窗前的書桌上,在埋頭埋腦地寫著什麼。下面黑得快,已經扭亮了電燈了。陳文雄又說:“他哪裡也沒有去,你來看一看,敢情是躲在家裡做詩呢!”陳文娣坐著不動,也不答話。陳文雄隨手也扭亮了電燈,走過來他二妹身旁坐下,試探著說:“這兩天看見了守仁沒有?他做了教育局的科長了。平心而論,他這個人到底是不錯的。咱們對他是過分了一點。”陳文娣冷冷地說:“咱們對他有什麼過分?我不喜歡裝模作樣,口不對心的人,不管他是科長還是總長!”陳文雄攤開一隻手說:“看!現在離開五四運動已經七、八年了,你還是當時那股勁兒,盡說些傻話,尖尖酸酸的,有魯迅的味道!我老實告訴你吧:守仁如今還堅持他的獨身主義呢!這自然是個笑話。他是堅持給你看的。他還愛著你!”陳文娣的雍容華貴的臉叫痛苦給扭歪了。那棕紅色的、橢圓形的臉蛋變成了紙一樣的蒼白。她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大哥!”就離開座位,跑到東窗前面,望著下面的三家巷出神。陳文雄也站起來,跟著走到窗前,站在他妹子旁邊往下望,很久都沒有開腔。三家巷的黃昏,像平常一個樣。長長的石頭凳子,茂盛的枇杷樹,矮小的白蘭花,昏暗的電燈,碧綠的青草,都還是熟悉的老樣子。只是這時候靜悄悄的,望不見個人影兒。陳文娣知道他在旁邊,也不望他一望,只是懇求地說:“大哥,別再說了吧。你已經傷害了我的自尊心了!”陳文雄奸詐地微笑著,說:“那就請你原諒吧。我的本意並不是那樣。我只是說了幾句實在話。”這時候,區桃的姐姐區蘇突然從官塘街轉進了三家巷,興致勃勃地走進了周家大門口,那皮拖鞋打在白麻石道上,踢達踢達地響。陳文娣不高興地說:“你看她勁頭那麼大,不知是不是中了頭彩!”陳文雄安慰她道:“算了吧,你也不必看得過於眼緊,反正他們是藕斷絲連的。”兄妹倆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就回到原來的座位上。陳文雄又說:“我有一件事,是一個朋友託我打聽的,你替我問問阿榕好不好?”陳文娣漫不經心地說:“什麼事?”陳文雄說:“是這樣的:有一個朋友要打聽一個叫做金端的人的下落。這個金端好像不是廣東人。是哪裡人,什麼職業,多高多矮,都不清楚。有人說阿榕認識他。他現在幹什麼,住在哪裡,你給我打聽一下好不好?”陳文娣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乾脆拒絕了他道:“我不管你們這些閒事。你們是換帖兄弟,你自己問他去!”這樣,又坐了一會兒,陳文雄就起身下樓去了。
這裡剩下了陳文娣一個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談心既沒有人,看書又看不進去。她幾次走到北窗前面,站在那裡往下望。見下面周榕的房間裡燈火輝煌。區蘇坐在窗臺下,他坐在書桌後面,兩個人有說有笑,十分融洽。他們到底談些什麼,仔細聽,也聽不清楚。只是他們的清脆的笑聲,有時從那小院子裡直衝上來,好像胡椒衝上了她的眉心一樣。滿天的繁星都像是不懷好意地在窺探著她,使得她煩惱不安達到了極點。好容易,等到區蘇走了,她才氣嘟嘟地跑下樓,進了周家大門,一直走進周榕所住的頭房裡。周榕很誠懇地接待了她,問她:“沒有出去麼?怎麼這樣晚?”陳文娣說:“晚麼?你也還沒睡呢!”周榕說:“是呀。剛才區蘇來坐一會兒。……呵,我想起來了,那本書你看完了沒有,你有什麼心得?人家還催著我還呢。”陳文娣說:“這會兒不談那個問題。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你認識的朋友當中,有個叫做金端的人麼?他是什麼地方人,做什麼的,住在哪裡?”周榕有點愕然了。他想不到陳文娣會問起這個人。他把陳文娣的臉孔端端詳詳地看了又看,連她那左眼皮上的小疤痕也看了個夠,一面自己在考慮,是告訴她認識好,還是告訴她不認識好。後來他說:“你問這麼個人幹麼?”陳文娣負氣地說:“不許問麼?不許問我就不問。原來你對我還是保守了那麼些秘密!”周榕說:“不是秘密。是人家叫我不要說的。告訴你吧;金端是個共產黨員。好像是上海人。沒有固定職業,也不知道住在哪兒。告訴你不打緊,你可不能告訴別人!”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