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來擦眼淚。跟著,從她的身後閃出了何家的小丫頭胡杏。像十天前周炳突然回家的時候一樣,她只是牽著周炳的袖子。嗚嗚咽咽地哭。後來,鐵匠周鐵也出來了。他拿那雙生氣的眼睛望著他的小兒子罵道:
“混帳東西,還不去衝個涼?荒唐!”
周炳脫下了所有的行頭去沖涼。周鐵、周楊氏、胡杏三個人在神樓底後面的小天井裡,撬起磚塊,掘了一個長方形的坑,把兩根槍和一條紅領帶埋了進去,上面蓋起土,嵌上磚,又潑了兩桶水,用竹掃帚洗刷乾淨,弄得一點痕跡都沒有。周炳衝了涼出來,周鐵看了看他的脖子,說:
“不成!剛才系過紅領帶的地方,下雨,出汗,染上了紅印子,都沒洗掉呢!再洗!拿肥皂擦!記住:對誰都不能說你幹過這樣的事兒!”
周炳又拿肥皂去擦洗了一會兒。周楊氏和胡杏已經做好了飯,又做了一盤蘿蔔煮魚。周炳胡亂吃了那麼五、六碗飯,倒在神樓底自己的床上就呼呼睡去,睡得香甜極了。
39 夜祭紅花岡
那天清早,李民魁帶了八名“便衣”,來到官塘街三家巷口。那八個人都已經抽足了鴉片煙,如今看來都精神抖擻,手裡拿著左輪槍,分成兩排,在三家巷外面站著。其中有一個不等李民魁吩咐,就發問道:
“魁哥,今天是幹那家古老大屋,還是幹那家大洋樓?”
李民魁罵道:“胡說!這兩家都是我的拜把兄弟,自然都是好人!你們就在這裡給我檢查過往行人,要是漏掉了一個共產黨,砍你們的頭!”
又有一個便衣說:“今天怎麼檢查法,還跟昨天一樣麼?”
李民魁說:“當然一樣,還有什麼兩樣?凡是脖子上有紅顏色的,抓起來!形跡可疑的,抓起來!說不出十一到十三這三天干了什麼事的,抓起來!其他那些心懷不軌的,出言不遜的,怒目相向的,滿腹牢騷的,加上那些沒有正當職業的,沒有飯吃的,沒有衣穿的,通通都給我抓起來!誰要是膽敢抗拒,或者惡意詆譭,或者咒罵官府,或者企圖逃跑,你們只管給我開槍,打死了十個算五雙,打死了一百個算五十雙,殺錯了,我擔待!”
第三個便衣說:“大頭李,你說過的,要認賬。別等出了事情,只管往咱們身上推!那麼,你再說,還搜身麼?”
李民魁說:“搜!誰跟你說不搜的?”
第四個便衣說:“女的也搜?”
李民魁點點頭道:“當然!難道女的就可以隨便當共產黨麼?”
第五個便衣問:“全身上下都搜?”李民魁還來不及回答,第六個又問:
“褲襠裡也搜?”
李民魁淫邪地笑著說:“當然!那些女共產就利用那地方夾帶軍火的!不過你們應該搜得文明些,別太說不過去!”
第七個便衣提出一個重要問題。他說:“要是搜出金仔、西紙,鷹洋、銀毫,金鐲、玉鐲、耳環、戒指,掛錶、手錶,鑽石、珍珠等等東西,又該怎麼辦?”
第八個迫不及待地說:“應該共了他的產,不是麼?”
李民魁轉動著他的大腦袋,不停地眨著眼睛,說:“凡是人家各自私有的金銀財寶,自以不動為宜;凡是準備拿去接濟共產黨的,自然一概沒收!沒收得來的東西,最好能夠全部交給上面。可是你們這些煙精王八蛋聽著!——即使要留下幾成來分,也得公議公分!不能像昨天和前天那樣,誰撈了算誰的!那還有什麼天理良心?留神你們的腦袋!”
一切佈置停當,李民魁把左輪手槍插在褲帶裡,就走進三家巷裡面去。前幾天,他過了幾天十分痛苦的生活。他想離開廣州,可是一切交通都停頓了,走不脫。他又沒什麼錢,只得這裡躲一躲,那裡藏一藏,整天坐立不安,魂不守舍,悲傷怨恨,肉跳心驚。可是現在又好了,他姓李的又有了出頭之日了。他現在第一件事,是要多殺幾個人,管他是共產黨還是不是共產黨,一則可以出口悶氣,二則可以立點功勞,三則要是能發點洋財,就發點也使得。第二件事,是要去拜訪所有曾經離開廣州,逃到香港、澳門去過的親戚、朋友、同事、上司,給大家看看,到底臨陣逃跑的算英雄人物,還是臨陣不逃跑的算英雄人物。這時候,他一面走,一面想:“這真是亂世見忠臣!幸虧當時我沒走脫,否則也就和他們一樣,分不出高低了!”走到何家門口,他舉手拍門,何家的使媽阿笑出來開門。他問:“大少爺回來沒有?”阿笑說:“沒有。”他有心想進去坐一坐,但是阿笑雖然年紀比他大十歲、八歲,看見他眼露兇光,滴溜溜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