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不冷不熱的神色,蔣南沙不敢往下加油添醋:“臣不敢斷言,請皇上御覽。”
乾隆吩咐安寧:“拿過來。”
安寧接過那首詩詞呈給乾隆。
只見那紙上寫道: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斫斷,
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
畫,毀盡文章抹盡名。滎陽鄭,有慕歌家世,乞食風
情。
單寒骨相難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門秋草,
年年破巷;疏窗細雨,夜夜孤燈。難道天公還箝恨口,
不許長吁一兩聲?顛狂甚,取烏絲百幅,細寫悽清。
乾隆閱完笑了一下:“大驚小怪,充其量不過一狂生爾。這些個文人書生,成日介吟詩作畫,激情偏頗時而有之,要不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蔣南沙不明白皇上為何對鄭板橋的東西那麼偏愛,不死心地解析道:“皇上,他的詞裡‘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難道天公還箝恨口,不許長吁一兩聲?’分明是對皇上懷有怨氣啊。更有甚者,他竟敢與慎親王稱兄道弟,狂傲不羈……”
詩道詞意乾隆自有乾隆的理悟,他蔣南沙左右不了他,但說到允禧一個堂堂前王與一介平民布衣稱兄道弟,他接受不了了:
“真有這等事?”想想不對,思維極為敏捷的乾隆隨即調侃地笑話道,“不會是愛卿嫉恨那天人家當眾頂撞了你吧?”
“微臣萬死不敢。”蔣南沙指天發誓道,“昨日他在慎親王家酗酒作歌,放浪至極,臣的弟子亦在其中……”
乾隆乜了蔣南沙一眼,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好了,你別說了。朕已知曉,下去吧。”
蔣南沙走後,乾隆笑道:“這個鄭板橋,朕本想留他到鴻詞博學科去,這般難以容眾,只好隨他去了。來,說些其他的,愛卿,你的這個小兒是第幾子?”
“稟皇上,第四子,賤名方膺。”
乾隆沉吟:“李方膺,這學名不錯。在何方任職?”
李玉宏如實稟報:“稟皇上,方膺尚未京試。”
乾隆笑道:“朕有意讓他去任職,能勝任不?”
想到剛才乾隆對鄭板橋的原有安置揮手間煙消雲散,不免心驚,方膺昨日也同在允禧的宴上,蔣南沙或許是礙於他李玉宏在場,不敢抵出來罷了。方膺的脾性與鄭板橋這些倜儻文人沒什麼兩樣,惹事的時候,不準在什麼地方得罪什麼人,與其吃這種苦,不如干脆讓他自由自在去算了。所以乾隆一出口,他李玉宏猶豫了一會,突然醒過神慌慌跪倒謝恩道:
“皇上寵愛,小兒是個生員,性情憨直,不宜於仕途。”
乾隆聽之笑了起來,風趣地說道:“沒有先學會生孩子然後才出嫁的。安寧,傳朕的旨意,福建按察使李玉宏第四子李方膺按七品知縣錄用,交河南總督田文鏡具體辦理。”
安寧:“喳!”
乾隆不知那根筋亂了,不給李方膺個一官半職,似乎他今天就沒法過日子了。於是,文弱書生李方膺就這樣稀裡糊塗捲進了官場。不過,乾隆的固執,是他的龍眼看中這是塊為民忠君的好材料,還是李方膺的祖墳上冒了青煙,暫且不必深究,至少李方膺這位將來馳騁揚州畫壇的大才子上任之後,他的疾惡如仇、剛正不阿著實讓官場上的不少人傷透了腦筋,及至力推他的乾隆皇上也被捲進來。
不是冤家不碰頭,人世間的笑話就是這麼來的,沒法子。
允禧是個有心人,接替凌樞南下,心中沒數不行,他把李禪邀到書房作了一次長談。說起沿途官場腐風惡跡,尤其揚州巨硯案,李禪感觸良多。鄭板橋雖說免於一死,但這樣的文士天下難尋,理應重用才是,就這麼埋沒於野崗荒郊,可惜。李禪說這話是有他的道理的,當年,他斗膽給康熙帝獻畫,皇上以畫見德,當下錄用進宮,他不敢冒昧說自己就是個大才子,至少他暗下是以這件事來比較乾隆待鄭板橋的,當然,他怎麼會知道乾隆私下的打算呢?鄭板橋的一首酒後狂詞,給乾隆烙下了狂放不羈的印記,三秒鐘不到給鄭板橋已到手的政治鴻運劃上了句號,這恐怕也是所有局外人永遠無法知曉的秘密。名震東南的大商都眼下交給名則選寶實則行賄的馬三貴手中,將來的命數劫難到了。李禪說,皇上愛屋及烏到如此地境,實在不可思議。允禧笑了,皇上他也是人,總有他別人沒法理喻探究的獨好,就是因了這種獨好,鄭板橋才倖免於難。李禪想想允禧說得著實在理,便閉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