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哪個送嫁的不小心翼翼避開晦氣的事物,要是遇上送葬的,躲都躲不及了,更別說大大咧咧闖進那黑白陣裡自尋晦氣的。
送葬的敢情也沒料到對方會來這麼一手絕活,倉皇逃躥之下竟把棺木丟棄在路中央,而那馬車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與其正面相撞,卻仍是擦邊兒將棺木撞得連連晃動,“砰”一聲側翻在地。棺材裡突兀地傳出“哎喲”一聲痛呼,一人掀開棺蓋蹦了出來。
這回可不僅僅是那些個路人呆若木雞了,連不惜觸黴頭也要往前趕路的車伕也一勒韁繩,來了個緊急剎車。
無數雙眼睛瞪著從棺材裡蹦出來的、渾身裹著純白綿質壽衣的年輕人,場內靜得連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送葬那邊哆哆嗦嗦站出一人,小心翼翼地湊到年輕人身邊,誠惶誠恐地喚了聲:“少主!”
年輕人兩眼噴火地瞪著這班家奴,一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樣兒令他為之氣結,他一張口,“三字經”統統出籠,罵得家奴們個個耷拉著腦袋,大氣不敢出一口。罵痛快了,他才問到正題上來,“本公子在裡面睡得正安穩,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踢翻了本公子的……床?還有你們!”再指指負責抬棺的八個高壯漢子,呵斥道:“你們也不好生照料著本公子,一個個雞飛狗跳的,瞎攪什麼名堂?”末了再來一句,“一群飯桶!”
八個壯漢哭喪著臉,噘著嘴小聲申辯:“這可不是小的們的錯,要怪就怪那趕車的不長眼,衝撞了公子您!”
聽這一番對話,旁人可納悶了,照理說棺材裡蹦出個活人來,已夠驚世駭俗的,為啥送葬那班子人臉上的神情除了誠惶誠恐,就沒一絲驚訝駭怪之色?除非,他們早就曉得躺在棺材裡的不是死人!
一個大活人,沒事幹嗎躺到棺材裡,還裝得真像那麼一回事,白綾輓聯、麻衣孝服,連哭帶嚎,一應俱全!
趕車那人忍不住摘下斗笠,抬眼細細打量把棺材當床睡的年輕人。
年輕人此時也在打量趕車的:粗布衣衫,瘦小個兒,黝黑膚色,扁眉細眼,看其年齡約在三十上下。年輕人稍作打量,便扯起唇角輕蔑地一笑:一個貌不驚人的車把式,也敢來衝撞本公子,真是壽星公吊頸——自尋死路!
他大搖大擺地走到馬車前,站定,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車把式”,下巴翹得老高,一張嘴便是訓奴才的口氣:“呔!不長眼的狗奴才,居然敢擋本公子的駕,還不快滾下車來給本公子磕頭認錯!”
又是一個大“茶壺”擺在眼前,趕車的暗歎:果真是什麼樣的奴才就有什麼樣的主子!瞧這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劍眉朗目,相貌堂堂,偏就是一副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傲慢姿態,想必又是哪家名門望族一貫養尊處優、吃不得半點虧的公子哥兒。
趕車的皺了皺眉,語氣不善地大喝:“好狗不擋道!閃開!”突然衝著年輕人揮出一鞭,如趕牲口般驅趕擋路的那隻“大茶壺”。
看那馬鞭猛揮而至,年輕人怪叫一聲,跳著腳急忙往後避讓三步,茶壺架勢是擺不下去了,小性子一起,他竟像個娘們似的連連跺腳,拔尖了嗓門直嚷嚷:“你個奴才居然敢對本公子無禮,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誰嗎?”
細縫眼微睜,趕車的瞄了瞄擋在車前直跳腳的那人,嗤之以鼻:“不就是一隻瘋狗!”
“啥?”年輕人氣得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憋足了火氣,他一張嘴就噴出這麼一句,“狗奴才,你豎直耳朵聽好了,本公子乃天下第一樓樓主玉宇清澄的表舅的妹夫的大姨母的堂兄的侄子的長子!”說完,一揚頭,一臉“你怕了吧”的高傲姿態,巴不得旁人立即跪倒在他的腳下,衝他頂禮膜拜。
不料,趕車的連連眨巴一雙細縫眼,愣是沒聽明白。沒聽明白也就罷了,可他偏就不依不饒地扳著手指頭算了算,端起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兩手一拍,連忙道:“啊!明白了、明白了!敢情你是天下第一樓樓主的遠房親戚的僕人的一隻看門狗啊?唉、唉!你用不著說得這麼明明白白的,本大爺可沒肉包子打賞你!”
此話一出,那些路人可就忍俊不禁,“撲哧哧”噴出笑來。
旁人一起鬨,遭“車把式”屢次奚落的年輕人面子就掛不住了,他憤憤地磨了磨牙,一個箭步蹦上車來,豎掌為刀,二話不說就衝那“車把式”劈頭蓋臉地砍過去。
趕車的驚“咦”一聲,豎起一指戳向對方的掌心,再趁對方慌忙撤招之際,迅猛地扣住他的腕脈,沉聲問:“你以手為刃,一招一式剛勁霸道,莫非是揚州招賢莊莊主廣招賢之子廣英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