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思想落後的伏爾泰信徒——哼,你就是這麼一個人!”
“誰,我是伏爾泰的信徒?”
“不錯,跟你父親一樣的那麼一個伏爾泰信徒,自己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你發表了這通議論以後,”拉夫烈茨基提高聲音說,“我有權說,你是個宗教狂!”
“唉!”米哈列維奇傷心地反駁,“可惜,我還沒有哪一點能配得上如此崇高的稱號……”
“現在我發現該叫你什麼了,”半夜三點鐘的時候,還是那個米哈列維奇高聲大嚷道,“你不是懷意(疑)主義者,不是失望的人,不是伏爾泰的信徒,你是個懶漢,而且你還是個故意偷懶的懶漢,有意識的懶漢,不是天真幼稚的懶漢。天真幼稚的懶漢只知躺在火炕上,什麼也不做,因為什麼也不會做;而且他們什麼也不想;你卻是個善於獨立思考的人——可是你也躺著;你本來是能夠做點兒什麼的,——可是什麼也不做;你躺著,腆著吃飽了的肚子,還要說:就應該這樣,應該這麼躺著,因為不管人們做什麼,——一切都是胡扯,都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胡說八道。”
“可是你有什麼根據說我躺著?”拉夫烈茨基強調說,“你為什麼認為我有這樣的想法?”
“除此以外,你們大家,所有你們這一夥人,”不肯住口的米哈列維奇接著說,“都是博學多識的懶漢。你們知道德國人在哪一方面不行,知道英國人和法國人什麼事情辦得不好,——於是你們這些可憐的知識就幫了你們的忙,為你們可恥的懶惰和可鄙的無所作為進行辯解。有人甚至以此為榮,說,瞧,我是個聰明人——所以我躺著,那些傻瓜卻在忙忙碌碌。是啊!實際上我們當中是有這樣的一些老爺——不過,我這說的不是你,——他們的一生都是在無聊的麻木狀態中度過的,對無聊的生活已經習以為常,怡然自得,就像……西(細)菌待在酸奶油裡,”米哈列維奇才思敏捷地說,自己為自己的這一比喻笑了。“噢,這無聊的麻木狀態就是俄羅斯人毀滅的原因!一輩子都只是打算去工作,讓人討厭的懶漢……”
“你幹嗎罵人呢?”拉夫烈茨基也聲嘶力竭地叫喊,“工作……做事……你最好說說,該做什麼,而不要罵人,波爾塔瓦的德莫斯芬①!”
①德莫斯芬(公元前三八四—公元前三二二),古希臘(雅典)著名演說家和政治活動家。波爾塔瓦是烏克蘭的一個城市,當時小俄羅斯的大學區。在這裡,“波爾塔瓦的德莫斯芬”,意思是:“小俄羅斯的演說家”。
“瞧,你想要的是什麼!這我可不告訴你,老兄,這一點每個人應該自己知道,”德莫斯芬含著諷刺的意味反駁說,“一個地主,一個貴族——可連該做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信仰,不然你就知道了;沒有信仰——也就得不到啟示。”
“至少得讓人休息一下,見鬼;讓人熟悉一下環境吧,”拉夫烈茨基說。
“一分鐘也不讓你休息,一秒鐘也不行!”米哈列維奇一隻手作了個命令的手勢,反駁說,“一秒鐘也不行!死亡不會等待,生活也不應該等待。”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人們忽然想要變成懶漢的?”凌晨四點鐘的時候他又大聲喊,不過聲音已經有點兒嘶啞了,“在我們這兒!現在!在俄羅斯!正當每個單獨的個人在上帝面前,在人民面前,在自己面前,都有義務,都負有偉大責任的時候!我們在睡覺,可時光在流逝;我們卻在睡覺……”
“請允許我提醒你,”拉夫烈茨基說,“現在我們根本就沒睡覺,倒不如說,是我們不讓別人睡覺。我們像公雞一樣,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你聽聽看,好像已經雞叫三遍了。”
這句離題的俏皮話把米哈列維奇逗笑了,也使他安靜了下來。“明天再說吧,”他微笑著說,把菸斗塞進了菸袋裡。
“明天再說,”拉夫烈茨基重複說。然而兩個朋友又談了一個多鐘頭……不過他們的聲音沒再提高,他們的談話聲音很輕,他們的話是憂鬱的,友好的。
米哈列維奇第二天就走了,拉夫烈茨基怎麼也留不住他。費奧多爾·伊萬內奇沒能說服他留下來;不過和他談了個痛快。原來米哈列維奇已經身無分文。拉夫烈茨基在頭天晚上就已經同情地發現了他身上多年來生活貧困的跡象和習慣:他的靴子已經穿歪了,常禮服後面缺一個紐扣,他的手從來與手套無緣,頭髮上沾著絨毛;他來到以後也沒要求洗洗臉,吃飯的時候像鯊魚那樣貪婪,用手撕肉,用他那堅硬的黑牙齒把骨頭咬得喀喀地響。原來他的工作也不如意,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