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女兒在旁邊牽馬,龔七在另一旁護衛,虎頭和另一丫鬟雙手高舉,扯起一幅聯語,上面的字與鬥一般大小,離老遠都可看得筆畫分明。寫的是:
上聯:
白銀十萬兩
下聯:
夫君一條命
橫批:
天地買賣
百名挑夫一人挑一對兒柳條筐,銀錠碼在筐裡,都沒有封蓋。那時,春陽明媚,晴空萬里,陽光打在銀錠上,銀光萬道,街道兩旁黑黢黢的屋宇、黑黢黢的人,都被鋪天蓋地的瑩白籠罩了,眩暈了。
西峰人都知道馬正天之冤,當馬正天遭受突如其來的打擊,並不得不付出十萬兩銀子時,他們心裡平衡些了,開始念起馬正天的好來。但當看見一個與他為敵的知府的女兒這麼快就對他死心塌地時,心底又是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了。他們實在想不通。這不怪他們,百年之後,我也想不通。說的也是,人世間如果都是常見的事情,都是一想即通的道理,還有什麼意思呢。
總之,那一天,泡泡完成了我家最後的輝煌。也許,那也是西峰最後的輝煌。我再也沒有聽說過,西峰還有哪一家,僱傭百人肩挑十萬兩銀子招搖過市的壯舉。
一個月後,馬正天如願出獄回家。一個月的牢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惟一痕跡,便是他胖了,白嫩了。但是,泡泡卻發現,他神情中那種天生的孤傲沒有了,時隱時現的是一種淡漠和超然。泡泡為此心裡一痛。那一天,前來問安的人川流不息,他一個都不願見,在泡泡的勸說下,他只見了邱十八、乏驢和黑娃。三個人是結伴來的。聽說海樹理莫名其妙地死了,馬正天默默無語,只是不間斷地抽菸喝茶。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對他們只說了這樣的話:
“你們想幹什麼就幹吧,在外面混不下去,就跟我去員外村住吧。”
然後,又是長久地默默無語。
馬正天要回員外村祠堂地一趟,泡泡火速安頓了家務,帶著親隨一起去了。她有一個預感:他再也不會回來西峰了。她暗中令人置備了豐盛的生活用品,隨後運回員外村。果然,在員外村住了幾天後,馬正天催泡泡趕緊回西峰,全權料理裡外事務,他說他要在這裡修養一段時間。六兩在這裡收穫頗豐,她指揮七家佃戶,把周圍數十面荒山坡全部圈佔了,方圓十幾裡地面都歸在馬家名下了。馬正天對此,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的喜悅。六兩的身子已經很明顯了,她的乖覺於此展露無遺。她跪下說:我永遠是老爺的丫頭,永遠是馬家的人。可是,我的父母兄弟如今不知道在哪裡,我不忍心讓我們趙家絕後,六兩懇請老爺二太太再開天恩,賞我一片薄地,腹中胎兒無論是男是女,允許為趙氏一門留後頂門。馬正天答應了,泡泡暗中長出一口氣,第二天一大早回西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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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鹽 三十二(6)
在那個秋天,六兩生下了瘸腿趙五能的父親。
每隔一個月,泡泡都要回一趟員外村的,她回來向馬正天彙報西峰這邊的家務狀況,馬正天不願意聽,但擋不住她一五一十地說道。每一次,馬正天只有一句話:你看著辦吧。那個冬天,離過年只剩幾天了,泡泡生下了我的爺爺馬登月。她是專程回來在員外村生產的。她回家時,帶著龔七、虎頭,還有所有的公子小姐。給馬登月過百日那一天,西峰來人急報,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年如我家,牛不從家遭了大火,牛家滿門良賤無一倖免,年家主僕很多,但,大院只發現了幾具燒焦的屍體,別的人下落不明。官府懷疑是馬家所為,但,馬家除了幾個夥計家丁,沒有一個主人在西峰,此事便不了了之。
馬登月和趙五能的爹都是在西峰長大的,長到六歲時,泡泡回員外村將他們一起接走了,員外村沒有學校,泡泡要讓他們接受新式教育。這也是六兩的意思。泡泡在徵求馬正天的意見時,馬正天冷淡地說,隨便你吧,上學不上學都是一輩子。都是馬正天的種,他們的母親都夠得上頂尖聰明,平時,也看不出來兩個孩子有什麼明顯的差別,可是,進了學校,立即顯示出來了。馬登月學什麼會什麼,先生教一個,他會兩個,可是,要把一個方塊字裝進趙五能他爹的腦子裡,比把一頭老黃牛趕進雞窩還費勁。過了幾年,六兩振興趙家的勃勃雄心黯淡了,她親赴西峰,領回了孩子。人們都說,誰的種子要撒在誰家的土地上,才可長出好莊稼的,換了地就不服水土了,六兩要是把兒子改姓馬,馬上就好了。六兩聽了這些話,自從來到馬家從來沒有說過粗話的六兩,狠狠地說了一句粗話:驢屄裡蹦出來的驢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