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西峰的變化很大,年如我、牛不從遭了滅門之禍,只剩下一個鹽業經銷大戶的馬家,卻迅速衰敗了,官鹽純粹沒有營過業,牛不從向腳戶收鹽時,自己並沒有本錢,打的是白條,他與腳戶商量定了,鐵徒手收拾了馬家,給他支付了本錢後,每擔鹽他要多付三錢銀子的。馬家跌倒了,鐵徒手吃飽了,可他把十萬兩銀子並沒有投入鹽業經銷,在抵消了財政赤字後,剩下的,全部投入到了道路修建中。從塞上南下,從西安北上,到中間點西峰會齊,陝甘兩省正在全力拉通這條大路,因為有一半地界在隴東,陝甘總督府便嚴令隴東知府籌措配套資金,鐵徒手從馬家那裡詐來的銀子當然是不夠的,他不得不向四鄰八鄉士農工商攤派。那些背叛了馬家的腳戶眼睜睜看著年家和牛不從徹底垮了,官府又背叛了他們,吃糠咽菜支撐了幾個月,鹽倒是從塞上運回來不少,可是無人收購,這玩意要是不馬上換成銀子或糧食布匹,很快就消融了,那段時間,西峰街上到處鹽水橫流,青白鹽都化為青白鹽水了。馬家的鹽店規模連鼎盛時期的三成還達不到,泡泡只收那一百家在馬正天遭難時沒有背叛馬家的腳戶運來的鹽。另外近七百家腳戶眼看揭不開鍋了,推舉出幾個領頭人上門求見邱十八,請他出面給馬二太太賠情道歉,求她看在鄉親的情面上擴大食鹽經銷規模。請求被邱十八嚴詞拒絕,他說:我邱十八馱了半輩子鹽,可我從來是用淡水洗臉的,我的臉皮沒有那麼厚。邱十八畢竟心軟面軟,架不住老弟兄們的軟纏硬磨,聽不得家家婆娘娃娃的啼哭聲,硬了頭皮去向泡泡求情。泡泡對邱十八在馬家困難時期的情誼念念不忘,可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她不但不會擴大鹽業經銷規模,還正在極力收縮呢,計劃不久就要永遠退出鹽業市場的。泡泡聽說南北都在修大路,便立即敏感到,西峰鹽業靠人力運輸的時代要永遠結束了。誰再要吃這碗飯,要不,趕緊置辦大車,要不,趁早收攤,另尋出路。
泡泡選擇了退出。朝廷在洋人那兒打了敗仗,此敗與先前之敗不同,賠款的額度非常之大,這麼一個窮省,居然被朝廷攤派了數百萬兩銀子,人均達到一兩。賠不起,只好出賣關稅權。西峰鹽稅就這樣被洋人控制了,首任西峰鹽稅監理便是那個洋窯姐的丈夫。在這之前,泡泡已將各鹽店的存鹽全部出脫了,她將一部分銀子解往員外村,讓馬正天火速將馬蓮河兩岸百里以內的荒坡地全數購入,與官府辦理地契文約。馬正天無動於衷,無奈,泡泡指使龔七代為辦理。泡泡是有識人之明的,龔七不僅是一個打打殺殺的好手,也是理財能手。不久,一切都辦妥了。所有的腳戶徹底失業了,泡泡主動召見邱十八,問他願不願意種地,邱十八說,只要能養家餬口,賣血我都願意,可我把血賣給誰呢。泡泡說,你去問問那些窮兄弟,還有誰願意種地。邱十八明白泡泡的意思,這是一樁救命的善舉,不是給所有人的。他挨門挨戶問了那一百家始終與馬家綁在一起的腳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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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鹽 三十二(7)
這是一個驚天喜訊。
在那個正月剛開春的日子裡,邱十八率領一百家,多達數百人的男女老少,浩浩蕩蕩吵吵嚷嚷,奔赴百里外的馬蓮河畔,按家口多少,一戶得到一面或大或小的荒山坡。幾十年前,這裡都是有過住戶的,戰亂過後,再也沒有恢復,到處都是破敗坍塌的土窯洞。他們都是馬家的佃戶,邱十八心灰意冷,不願攬事兒,泡泡便讓龔七管理這一攤子。馬家借給他們勞動工具和糧種菜種。這些運輸工人,有的先前種過莊稼,有的對農活一竅不通。在生存面前,他們變工互助,種上了第一茬莊稼。那一年,風調雨順,荒蕪已久的土地乍然重新開墾,肥力巨大,第一個大豐收降臨各家。在西峰的那些生活無著落的腳戶迫於無奈,扯起了造反大旗,他們認為,災難的根源在於眼看要修成的大路,在一個大白天,數百人手持各種工具去挖路,剛動手,便被早已探知訊息的陝甘總督府官軍包圍了,一頓亂槍,熱噴噴的人血染紅了冰冷的黃土地。
泡泡還在西峰,她已撤退到西峰鄉下,經營那幾千畝良田沃土,一心課子讀書。西峰的宅子還在,泡泡出租給洋人駐西峰的鹽稅監理,那個洋窯姐在來西峰前,已生了兩個金髮碧眼的兒子,她將他們也帶來了。泡泡猛地想起馬正天與這個洋女人還有過一段故事,心裡一股酸水泛上來,她想毀壞一樣什麼物件,想想,都是自家的東西,又捨不得,便令人把那塊從牛不從手裡買來的石墩搬走了。
洋窯姐做了馬府十年的主人。
改朝換代了,西峰地區土匪多如牛毛,隔三間二,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