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無非是議論誰家的豬怎樣,誰家的人又怎樣。平時豬都被圈在各家的圈裡,誰也不知道誰,現在聚在一起,大小肥瘦甚至脾氣稟性都能有個比較了。由豬波及到人,議論的標準也變了,豬肥的就是會過日子就是好人家,豬瘦的就是好吃懶做就是提不起的人家。有個要強的女人,怎樣述說自己的艱辛別人也不搭腔,因為她的瘦豬擺在那裡,艱辛至少也沒在豬身上艱辛過。為了證明不是她的過錯,她竟一棍子把她的豬打起來,讓人們看豬的腿,看豬的肚子。原來一條腿是跛的,肚子是脹鼓鼓的,女人說,一直都是這樣,它怎麼能肥起來呢?大家點著頭,信是信了,卻也不怎麼同情,反覺得這女人要強得不是地方,都這時候了,再來說它為什麼不肥,不是多此一舉嗎。
第一章 3殺豬場(3)
又過了一會兒,老麥他們幾個才慢騰騰地走進來了。就見他們全都戴了套袖,圍了圍裙,打了護腿,護腿和圍裙都是帆布的,腳面上也繫了一層帆布,那個捅豬的青年,手上還戴了雙帆布手套。帆布把他們裝備得硬錚錚的,彷彿是一群刀槍不入的武士,有些威嚴,也有些可笑。人們不由自主地為他們閃開了一條路,就像敬畏有權勢的人物一樣。其實平時見了這幾個,人們還多少有些瞧不起呢,敬畏也就這麼幾天,不等臘月過去便會消失。想想,敬畏又怎麼樣,也一樣如玻璃上的冰花有今天沒明天吧。
這時,李三定也已站在人群中了,沒什麼人理他,正好他也不理別人,氣氛卻是熱鬧的,有旺盛極了的人氣。這正是他喜歡的:隱蔽在熱鬧裡。他不多的人生經驗已讓他覺出,隱蔽在人群裡比隱蔽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當然前提是隱蔽,也就是別人不去注意他。而現在,在殺豬場裡,他覺得他已經小心翼翼地越過危險期,進入到他的安全期了。
至於以上那些世俗的事情,他是一律不過心的,那就像一個他從不認識的人,見是見了,但不可能在他心裡留下任何的痕跡。
他心平氣和地看著,看那個文靜的青年怎樣一刀捅進豬的喉嚨,看那個熱氣中的老者怎樣將一頭死豬在開水鍋裡顛來倒去,看老麥的那把刀怎樣在開了膛的體內嫻熟地遊走……他的感覺真是好極了。要是沒有人問他“從學校回來你打算乾點什麼”之類的問題就更好了。從學校回來乾點什麼他真還沒想過,也不想去想,比起現在的感覺,那樣的問題他覺得真是沒勁透了!
可是,就在這一天裡,就在他完全沉浸在他的感覺裡時,一個人,一個在他的記憶裡幾乎消失的人,卻忽然走進他的視線,將他的感覺徹底地給攪了。
第一章 4金大良和米小剛(1)
李三定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一個叫金大良的退班生和他坐進了同一個教室。每天老師點名,李三定總是第一個,金大良總是最後一個。後來上五年級,第一個被點到的還是李三定,最後一個卻不是金大良了,一問,金大良又到一個新班上四年級去了。
這就是李三定對金大良的全部記憶,金大良若是不出現,或是出現了跟他李三定沒什麼關係,怕是這一點記憶也難恢復起來了。
金大良是和另一個相貌堂堂的青年一塊兒來到殺豬場的,他們拉了兩頭豬,各自代表一頭豬的主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關係有多好呢,到後來打起來,才明白兩人打了賭,賭誰能排在對方的前頭。相貌堂堂的青年是黨支部書記米囤固的兒子米小剛,胖壯高大的金大良則是生產大隊長金七友的兒子。金大良認為他和老麥有交情,幹部不幹部的,老麥一定會交情第一,而米小剛更是自以為是,他覺得親不親階級分,老麥是貧下中農,而他爹是貧下中農的帶頭人,帶頭人一出面,交情、親情什麼的就都是個屁了。
這些話是事後金大良告訴李三定的,當時金大良和米小剛打起來的時候,李三定還沒搞清誰跟誰呢。
事情開始似沒有一點打架的跡象,兩人雖都信心十足,卻也算得上心平氣和。特別是金大良這邊,金大良的胖大個頭兒一出現老麥那張陰沉的臉就鬆開了。接著就是金大良上前拍了老麥的肩膀,老麥反過來也拍了金大良的肩膀,然後金大良拿刀架旁邊的煙給老麥點了一支,老麥停了手抽著,臉上帶著笑意。老麥這樣的人,跟誰這麼笑過啊。更過分的,是老麥抽上煙以後,金大良竟奪下老麥手裡的刀說,你一邊歇歇,看兄弟我給你露一手。老麥竟也不反對,叼了煙眯了眼睛,真的就隨他去卸一條豬腿了。金大良哪裡會卸,刀在手裡晃來晃去的,半天也找不準下刀的位置。老麥也不知哪來的耐心,伸了胳膊讓金大良先看自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