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的電報是這樣的:
“威爾克斯太太病重速歸。”
火車駛進亞特蘭大時,暮色已濃,加上一片濛濛細雨,城市就更顯得朦朧不清了。街燈暗淡地照著,像霧中一些昏黃的斑點似的。瑞德帶著一輛馬車在車站等候她。她一看他的臉色,便比收到的電報時驚慌了。她以前從沒見過他這樣毫無表情呢。
“她沒有——〃她驚叫道。
“沒有。她還活著。〃瑞德攙扶著她上了馬車。〃去威爾克斯太太家,越快越好,“他這樣吩咐車伕。
“她怎麼了?我沒聽說她生病嘛。上星期還好好的。她遇到了什麼意外嗎?唔,瑞德,情況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吧?〃“她快死了,〃瑞德說,聲音也像面色一樣毫無表情:“她要見你。〃“媚蘭不會的!啊,媚蘭不會的!她究竟出了什麼毛病呀?〃“她小產了。〃“小——產,可是,瑞德,她——〃思嘉早已給嚇得說不出話。這個訊息緊跟著瑞德宣佈的瀕危狀況,使她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你不知道她懷孕了嗎?”
她甚至連頭也沒有搖一遙
“哎,是的,我看你不會知道。我想她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她要叫人家大吃一驚呢。不過我知道。〃“你知道?她絕不會告訴你的!”“她沒有必要告訴我。不過我能猜到。最近兩個月她顯得那麼高興,我就猜這不可能是別的原故。〃”可是瑞德,大夫曾說過,如果再生孩子就要她的命了!”“現在就要她的命了,〃瑞德說。接著他責問馬車伕:“看在上帝面上,你能不能更快一點?〃“不過,瑞德,她不見得會死的!我——我都沒有——〃“她的抵抗力沒有你好。她一向是沒有什麼抵抗力的。除了一顆好心以外,她什麼也沒有。〃馬車在一座小小的平房前嘎的一聲停住,瑞德扶她下了車,她膽顫心驚,一種突如起來的孤獨感襲上心頭為,她緊緊抓住他的臂膀。
“你也進去吧,瑞德?”
“不,〃他說了一聲便回到馬車裡去了。
她奔上屋前的臺階,穿過走廊,把門推開。艾希禮、皮蒂姑媽和英迪亞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思嘉心想:“英迪亞在這裡幹什麼呢?媚蘭早已說過叫她永遠也不要再進這個門嘛。”那三個人一見到她便站起身來,皮蒂姑媽緊緊咬著嘴唇不讓它們顫抖;英迪亞瞪大眼睛注視著她,看來完全是為了悲傷而沒有恨的意思。艾希禮目光呆滯,像個夢遊人似的向她走來,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胳臂,又像個夢遊人似的對她說話。
“她要見你,〃他說,“她要見你。”
“我現在就去看她好嗎?〃她回頭看看媚蘭的臥室,臥室是關著的。
“不,米德大夫在裡面。我很高興你回來了,思嘉。〃“我是儘快趕回來的。“思嘉將帽子和外衣脫了。〃火車——她不是真的——告訴我,她好些了,是不是,艾希禮?你說呀!別這樣愣著嘛!她不見得真的——〃“她一直要見你呢,〃艾希禮說,凝視著她的眼睛。同時思嘉從他的眼神裡找到了答案。瞬時間,她的心像停止了跳動,接著是一種可怕的恐懼,比焦急和悲哀更強大的恐懼,它開始在她的胸膛裡蹦跳了。這不可能是真的,她爇切地想,試著把恐懼擋回去。大夫有時也會作出錯誤的診斷呢,我決不相信這是真的。我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是真的。我要是相信便會尖叫起來了。我現在得想想別的事情了。
“我決不相信!〃她大聲喊道,一面注視著面前那三張繃緊的面孔,彷彿質問他們敢不敢反駁似的。〃為什麼媚蘭沒告訴我呢?如果我早已經知道,就不會到馬裡塔去了。〃艾希禮的眼神好像忽然清醒過來,感到很痛苦似的。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思嘉,特別是沒有告訴你。她怕你知道了會責備她。她想等待三個月——到她認為已經安穩和有把握了的時候才說出來,叫你們全都大吃一驚,並笑話大夫們居然診斷錯了。而且她是非常高興的。你知道她對嬰兒的那種態度——她多麼希望有個小女孩。何況一切都順利,直到——後來,無原無故地——〃媚蘭的房門悄悄地開了,米德大夫從裡面走出來,隨手把門帶上。他在那裡站立了一會,那把灰色鬍子垂在胸前,眼睛望著那四個突然嚇呆了的人。他的眼光最後落到思嘉身上。
他向她走來時,思嘉發現他眼中充滿了悲傷,同時也寒有厭惡和輕蔑之情,這使她驚慌的心裡頓時湧起滿懷內疚。
“你畢竟還是來了,〃他說。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艾希禮便要向那關著的門走去。
“你先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