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裡夢裡都從未忘記要重振家威。儘管他屢屢遭受挫折,也仍容不得兒子去找個比他更窮的岳家。周家父母為了幾擔穀子的借債,只得把大女兒許給了隔壁姓趙的人家,雖然明知趙家的兒子傻乎乎,痴呆呆,也就忍心了。黃雪欽拗不過父親,欲娶無力;周家大妹子為窮困所逼,抗婚不成:他們相互都覺得虧負了對方的一片情意。黃雪欽九死一生賣壯丁,逃回來時仍是兩手空空,當他準備再次出走時,周家大妹子告訴黃雪欽,她已經有了身孕;而這未出生的孩子絕不可能是趙家那痴呆漢子的,因為他全然不知道夫妻之間的*。於是,舊情生出新情,他們又只得暗中往來,也就愈加自拔不得。以前,周家大妹子多次勸導過黃雪欽成個家,黃雪欽也曾有過抽刀斷水的念頭,所以,在母親的嘮叨下,他負氣地說過:“只要你花得起錢,給我找個什麼樣的女人我都依你!”
黃雪欽的母親真從黃大香處要到了十塊銀元。就在這個時候,周家大妹子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嬰。那傻乎乎的呆漢卻大吵大鬧,說不要女娃,要男孩!不知是受人教唆還是真傻得那麼出奇,他定要抱著女嬰送到黃雪欽家去,要不就摔死她!還嚷著:“真有本事,就再給生個男孩來!”
女嬰留下了,剛斷奶便把她送給了周家妹子一個患過小兒麻痺症的表姐──這實際上是寄養,由黃雪欽暗中負擔。黃雪欽雖能出入周家妹子那裡,但那痴呆男人常伸手要錢。黃雪欽想成家已不可能,那十塊銀元一散手便花光了。他與周家妹子相約,待黃雪欽多病的母親過世,孩子稍大,便一同私奔,然而,至今老人未死,越老越可憐;孩子漸大,越大越難攜帶,私奔的事遙遙無期。那一次,周家妹子上山打柴,黃雪欽收了工便去山路上接她。生活已經把這個女人折磨得乾枯瘦削不堪。兩人默默地走了一陣,快到路口時,周家大妹子坐下來歇息。她又一次向黃雪欽提起:“你不能再顧著我,你該成個家,我現在有病在身,也不能跟你外逃了。。。 讓我誤了你一生,我做鬼也不安呢!”
周家大妹子近幾個月來經常說這話。黃雪欽不肯作答,因為他已經多次表白不會再娶另外的女人。他放下柴,陪著周家大妹子坐下,一臉愁苦。
“雪欽,你該知道,我是一天拖不過一天了!你我的事,我們自己不散,閻王爺也要來拆了!”周家大妹子的眼角上含著一星星眼淚,“我的病已經這麼深沉了,你可不要讓我活不得也死不得呢。。。 ”
“是我害了你。。。 ”黃雪欽看著周家大妹子那蒼白的面孔,那帶著憂,帶著怨,也帶著情的深陷的眼睛,不覺鼻子發酸,嘴唇發顫,“是我無用,才把你苦成這樣子!我如果在這時候丟棄了你,我能算人嗎?”
“這你就錯了,你再不成個家,真是對不起祖宗老子,人家會說你是不孝,這也得把我拉扯到一塊兒咒罵啊,”周家妹子一口一口地喘著氣,“我已經請人算過命了,算命先生說,我是血汙鬼纏身,過得了第一關,過不去第二關,這我自己也知道──我不可能為你傳宗接代了──你該信我這話!”
“我不相信,說不定會有好起來的一天,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黃雪欽寬慰周家大妹子,“我沒能娶到你,已經是白活了,就算我對不起祖宗,我也不能再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孩子,女孩子也是人!”
“我要是這會兒便死了呢?”周家大妹子忽然提出一個問題,“你該怎麼辦?”
“我也死得起!”黃雪欽說,“沒有了你,我還牽念什麼呢!”
“你這是打算陪我死了?”周家大妹子象是生了氣,“你原來是個沒用的男人!自古以來,都說男人是頂門立戶創世界的,可女人是什麼?女人是衣裳,舊了,破了,就該扔。你倒好,卻甘心陪一個女人去死!你真不該死心死眼顧著我呢,你一定要這樣作踐自己,那你就死給我看吧,這山上有藤,塘裡有水──我可不會陪你死的!”
黃雪欽明白周家妹子的心意,卻無言以對。
“我為你死不值!”周家大妹子喘過氣來進一步說,“你這個無家無室,斷子絕孫的無用男人!唉——你真是要讓我死個不能閤眼麼?雪欽,你還是答應了我一句話吧,這就成個家。。。 ”
周家大妹子沒力氣說下去了,她哽咽著哭了起來。黃雪欽少見她說話如此恨恨不已,又如此切切悲慟。天快黑下來,黃雪欽催她:“我們慢慢回家走吧。。。 ”
“不!”周家大妹子推開黃雪欽,“你如果真陪我死,那算沒良心!你說女孩也是人,那是在說假話,我們的骨血還活在這世上,都死了,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