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即就嚇哭了,並且暈了過去。我也只是遠遠地隔著半個村子看著村人們把姨媽抬走了。他們拒絕了母親把妹妹的遺體抬到家的要求,而把遺體抬到荒野中立即焚燒掉了。所以不但華夏沒見過死後的姨媽,就是我也沒見過。更別說她身上的大洞之類的。
“……華夏,你的記憶是你看過的姨媽的照片並摻和了你聽到的村人們的描述所產生印象的混合。但這是被你的理想主義改版過的錯誤記憶,它並不是真相。而且姨媽也不是在瘋狂的想象裡要和代表著那個詛咒的幽靈決鬥才爬上高壓器的。事實上在那場大運動沒結束之前她就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懷疑,也就是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懷疑。她是在對理想的信仰完全絕望之下才去死的。”我用我的客觀的記憶向華夏那充滿了浪漫溫情主義的錯誤記憶發起了進攻。姨媽的死對我和華夏的成長過程都起著重要的作用。我一直認為華夏不能認清事實真相的作法是形成她病態的優越感的主要原因。不能正確而清醒地面對現實,對華夏來說就無法真正地融入到社會里去,從而一直生活在虛幻的錯覺當中,體會著錯覺帶來的幸福感。可是真實的世界早晚會來打碎這種虛幻的幸福,那麼妹妹就會墮入到虛幻世界消失後生命無所適從的深淵。
“按你的說法,你們的姨媽是在你們出生以前就瘋了,那麼她就是對她的信仰絕望很久了,可是卻在事隔多年後才自殺,這有點說不過去啊。”這一次是於陽向我提出了質疑。
“就是啊,要按華春你所說的那樣,姨媽早應該死了。”華夏也說。現在於陽和華夏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同一戰線上反攻我了。
他們的反問又引出我對更深一層記憶的回顧。“啊,我想起來了。那是因為姨媽瘋了之後,她的意識躲在瘋狂的背後,躲過痛苦的折磨了。可是在死前幾天,她忽然變得清醒了,或者說是進入了另一種瘋狂狀態。造成這一改變的原因是村裡安裝高壓器的那天,那些村民們對她刺激的後果。那天是有人告訴姨媽那些不讓她碰高壓器的話,但那人說完那些話後,村裡就有人說:你要碰它縣裡就來人抓你,把你抓走,關大牢裡。你可別忘了,縣裡的人現在還要抓你呢。他們要跟你算以前的舊帳。姨媽就嚇得夠嗆,也不知怎麼突然就清醒了,一邊大叫著別抓我別抓我,一邊跑到大石頭房子裡把門緊緊地關上了。村人們看到這情景都哈哈大笑來著。可是他們不知道,是他們的大笑引起了姨媽對痛苦的過去的記憶。那記憶裡有著姨媽作惡的清楚的記錄,和要被抓起來的恐懼。姨媽在瘋了之前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懊悔不已,後來又加上了恐懼的心理,她就受不了懺悔和恐懼的雙重摺磨,沒幾天就自殺了。”
第二天(上)(18)
聽完老校長的講述後,我曾一度認為姨媽是從老校長逃到山裡的那天就瘋了。可是我們的母親曾說過,姨媽那時雖然整天精神恍惚,可是並沒有大喊大叫。現在想起來,姨媽一開始只是精神悒鬱,後來才瘋狂了。這個轉變是在那場大運動之後,上面忽然又下了清隊的指示。一時間在那場大運動中風光過的人都受到了打擊。村裡的人也把姨媽供了出去,說她在那場大運動中作惡多端,是隱藏在他們隊伍裡的敵人。姨媽聽到這個訊息後忽然發了狂。
“說姨媽因為受不了信仰的喪失而瘋狂,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是你所說的那種意識到自己信仰的是完全錯誤的虛幻,因而對捉弄了她的信仰產生了那種反激地充滿怨恨的痛苦的喪失。恰恰相反,姨媽是非常愛她的信仰的。她的瘋狂正是因為那個大運動的結束使她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也就是說她所信仰的一切被硬生生地奪走了,她才受不了瘋了的。說姨媽是對自己所做的事後悔而自殺,是更不可能的事。姨媽可從沒有認為那場大運動中她做的事有什麼不對。現在人們眾口一詞地說那場大運動是個災難,可是對於像姨媽這樣的人來說,它可是很有意義的呢。和姨媽藏起來的家譜在一起的還有一本《三字經》――可能那是姨媽小時候認字時用過的。姨媽在上面寫了很多字呢,她捨不得毀掉,才藏起來的――那《三字經》有一頁裡用鋼筆寫著一段話,那段話還是半文半白呢。從那段半文半白的文字裡倒可以看出姨媽受高祖父教育遺留下的影子呢。那段話寫著:縱觀如今天下局勢若何?強者不強,弱者不弱。夫彼強者如今哀哀乞憐為階下囚。弱者,生大勇氣以抗昔之所懼之強者。濁濁亂世,控者不能控,受者不甘受。夫控制者為誰?蓋有大勇氣,乘亂世而起之者也。下面又用白話文寫著:一個脫抬換骨的嶄新時代來臨了!姨媽可是懷著滿心的歡喜振臂高呼著那個時代的來臨呢。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