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找誰?”一個爽朗的男中音從我的身後傳了過來。
我猛然回頭。一個男人疾步向我們走了過來。男人身材高瘦,極短的頭髮立在他的頭皮上。一張臉帶著極盡善良的神情。他身上穿著絳紅色的寬袍大袖的長衫。長長的後襬跟不上他的速度,落在後面被寒風吹著,在一朵朵飛落的雪花中飄飄地翻卷著。男人忽然在門外停住了,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不可言喻的古怪神情就從他那雙盯著我的琥珀色的瞳仁裡流淌出來。這男人的臉……這不是真的!這只是一段古怪的印象殘片。我在做夢,我一定在做夢。我只有在夢的殘片當中才能見到這個男人,並且夢一醒他就會不見了……
第一天(下)(12)
然而我立即聽見於陽說:“對不起,我們想找個人……”這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又落進意識裡把我腦中火花一樣閃現的印象殘片抹去了。有人在我的後面拉我的衣服,是於陽。
“噢……啊,你們找誰?”男人的目光從我的臉上挪開,驚慌失措地問。
“找……”
“我們找寺院的住持。”我打斷於陽的話說。至於為什麼不說找華夏,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裡只在想一個問題:這是怎麼回事呢?這個房間,這個人都是我第一次看見!可我卻有和他在這個房間裡相會的印象。在這之前我原以為那些印象殘片不過是神秘的大腦裡產生的神秘的幻象,事實上它們也確實是我不只一次的夢中所見,我不可能在現實中看到這個人。然而,現在這個夢中人就明白確實的站在我面前!原本那些印象殘片也如同夢境一樣模糊不清,現在經過現實中的實物一印證,這些虛幻之物立即變得清晰無比。彷彿真的在我身上發生過了,並且成為一種體驗過的經驗,留在了我的記憶裡。我可以回憶起在第一個片段中我絕望而悲慘的心情,在第二個片段中的幸福與溫暖。可是這些經歷確實不曾在我身上發生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我就是。”他說。他已經從震驚中恢復了鎮定。“兩位找我有什麼事?”他看著我說。
“您認識華夏吧?”
“啊,認識,她是皈依佛的居士啊。您是她的姐姐吧,你們倆長的真是一模一樣啊。”他這樣解釋他剛才的驚慌。善良的臉上露出微笑來。
我們互相看著,又有一分鐘的沉默。在這沉默裡彼此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我對這個人的感覺是完全陌生的,甚至還沒來由地對他產生了憎惡情緒。住持的神情說明他看到我也是非常震驚的,要是單單因我和華夏長的像的原因,那這樣的反應也太過激了吧?一種不可思議的猜測從我的頭腦裡生出來,然而正因為它的不可思議我立即否定了它。
“請進來喝杯茶吧。”住持說著走進了屋裡,為我們倒茶。
冒著汽的熱水從暖水瓶中流出來,又衝進那個紅泥的小茶壺裡。一會小茶壺裡就飄出一股淡淡的茶香。
“華夏特別愛喝這種鐵觀音。”我忽然說。
“是啊。”住持說。說完馬上看了看我。琥珀色的眼睛露出查詢的神情。
“有一陣子,她還總讓我給她寄這種茶來呢。”
這次住持沒接碴。住持有四十左右歲,面貌清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表明他有少數民族的血統。
“大師原本不在這個寺裡吧?”我說。
“我是十年前,遊方到這後,就在這裡住下了。”
沉默了一會主持又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啊,我想參觀一下寺裡。”
於陽向我投以疑問的一瞥。在這以前,他的頭一直在我和住持之間轉來轉去,疑惑的目光也就像水一樣在我和住持之間流來流去。
“那你一定是想看看,你祖上為寺裡塑的金身菩薩像和那幅壁畫吧?”
“什麼金身菩薩像?還有壁畫?”
“是啊,你不知道嗎?你家的祖上,是你的高祖父吧,是他佈施給寺裡的。”住持微笑著說,“對於你們家的歷史我也很感興趣呢。”
我們家向寺院裡佈施的事,我早已聽村人們說過。在我們家極度困難的時候,我的母親還向寺院裡佈施過米麵和果品。母親的這一舉動就像姨母的舉動一樣引起村人們的譏笑,自己的肚子都餓得咕咕亂叫,卻還要去餵飽寺裡的僧人們,真是和她妹妹一樣瘋狂啊。於是我的母親雖然忠厚老實也還是被村民們認為是和姨母同樣瘋狂的人物在村裡受到譏笑。對於這譏笑,母親也有所聞,但她置之不理。“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話,讓我們這些後人無論怎麼困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