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嘲弄地說。
“是的,很讓人討厭,很討人嫌。”
“啊,這可真太不幸了。”
“下雨了,這個夜晚很可怕。真的,你真不該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一個如此對待自己身體的人是註定要吃苦頭的。”
“如此對待自己的身體,”他呆板地重複著。
她不說話,沉默了。
別人都從教堂做完禮拜回來了,先是姑娘們,而後是母親和戈珍,最後是父親和一個男孩兒。
“晚上好啊,”布朗溫有點吃驚地說,“是來看我嗎?”
“不,”伯金說,“我不是為什麼專門的事來的。今天天氣不好,我來您不會見怪吧?”
“這天兒是挺讓人發悶的,”布朗溫太太同情地說。這時只聽得樓上的孩子們在叫:“媽媽!媽媽!”她抬起頭向遠處溫和地說:“我這就上去。”然後她對伯金說:“肖特蘭茲那兒沒什麼新鮮玩意兒?唉,”她嘆口氣道,“沒有,真可憐,我想是沒有。”
“你今兒個去那兒了?”父親問。
“傑拉德到我那兒去吃茶,吃完茶我陪他步行回肖特蘭茲的。他們家的人過分哀傷,情緒不健康。”
“我覺得他們家的人都缺少節制。”戈珍說。
“太沒節制了。”伯金說。
“對,肯定是這麼回事。”戈珍有點報復性地說,“有那麼一兩個人這樣。”
“他們都覺得他們應該表現得有點出格兒,”伯金說,“說個悲痛,他們就該象古代人那樣捂起臉來退避三舍。”
“是這樣的!”戈珍紅著臉叫道,“沒比這種當眾表示悲哀更壞、更可怕,更虛假的了!悲哀是個人的事,要躲起來自顧悲傷才是,他們這算什麼?”
“就是,”伯金說。“我在那兒看到他們一個個兒假惺惺悲哀的樣子我都替他們害羞,他們非要那麼不自然,跟別人不一樣不行。”
“可是——”布朗溫太太對這種批評表示異意說,“忍受那樣的苦惱可不容易。”
說完她上樓去看孩子。
伯金又坐了幾分鐘就告辭了。他一走,厄秀拉覺得自己恨透他了,她整個身心都恨他,都因為恨他而變得鋒芒畢露,緊張起來。她無法想象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這種深刻的仇恨完全攫住了她,純粹的仇恨,超越任何思想的仇恨。她無法思考這是怎麼回事,她已經無法自持了。她感到自己被控制住了。一連幾天,她都被這股仇恨力量控制著,它超過了她已知的任何東西,它似乎要把她丟擲塵世,拋入某個可怕的地方,在那兒她以前的自我不再起作用。她感到非常迷惘、驚恐,生活中的她確實死了。
這太不可理解,也太沒有理性了。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恨他,她的恨說不清道不明。她驚恐地意識到她被這純粹的仇恨所戰勝。他是敵人,象鑽石一樣寶貴,象珠寶一樣堅硬,是所有敵意的精華。
她想著他的臉,白淨而純潔,他的黑眼睛裡透著堅強的意志。想到這兒,她摸摸自己的前額,試試自己是否瘋了,她怒火中燒,人都變樣了。
她的仇恨並非暫時,她並不是因為什麼這事那事才恨他的;她不想對他採取什麼行動,不想跟他有什麼瓜葛。她跟他的關係完結了,非語言所能說得清,那仇恨太純潔、象寶玉一樣。似乎他是一道敵對之光,這道光芒不僅毀滅她,還整個兒地否定了她,取消了她的世界。她把他看作是一個極端矛盾著的人,一個寶玉一樣的怪人,他的存在宣判了她的死亡。當她聽說他又生病了時,她的仇恨立時又增添了幾分。這仇恨令她驚恐,也毀了她,但她無法擺脫它,無法擺脫變形的仇恨攫住自己。
第十六章 男人之間
他臥病在床,足不出戶,看什麼都不順眼。他知道這包容著他生命的空殼快破碎了。他也知道它有多麼堅固,可以堅持多久。對此他並不在乎。寧可死上一千次也不過這種不願過的生活。不過最好還是堅持、堅持、堅持直到對生活滿意為止。
他知道厄秀拉又回心轉意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寄託於她了。但是,他寧願死也不接受她奉獻出的愛。舊的相愛方式似乎是一種可怕的束縛,是一種招兵買馬。他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麼,可是一想到按舊的方式過一種可怕的家庭生活,在夫妻關係中獲得滿足他就感到厭惡,什麼愛、婚姻、孩子、令人厭惡。他想過一種更為清爽、開放、冷靜的生活,可不行,夫妻間火熱的小日子和親暱是可怕的。他們那些結了婚的人關起門來過日子,把自己關在相互間排他的同盟中,儘管他們是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