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味著不飢餓,意味溫飽和富有,因而山裡人便經常喝醉,“一位姓陶的苗族漢子,每一街子(雲南的風習,一般以附近的六個市鎮為一個單元輪流趕集,天天一個輪迴,叫作‘一街子’)都要痛飲一回,喝醉以後就滿街亂跑。”“老陶趕街時所賣的東西,有農產品、獸皮或藥材,而賣的錢,都被他當天就喝光了。”貧困的山區,貧窮的山裡人,飢餓和醉酒像兩個不諧調的音符碰撞在一起,如果說因為飢餓所以醉酒,因為醉酒所以飢餓,熱情、憨厚、質樸的山民的精神狀態在作家不經意的描述中自然地顯露出來。
白馬鎮上的趙神仙身上有點現實主義的色彩,據說這位草藥醫生,有“喊子兒”的本事,就是子彈打在人身體上,不用開刀而是憑嘴把它喊出來。趙神仙取子彈的方式,是用酒精刺激神經,讓肌肉將子彈“擠”出來,但在山民的眼中是“喊”出來的。作者在寫這個怪事時,始終抓住“轉述”,非親眼所見。有趣的是作者去找趙神仙核實時,趙神仙已經死了。“喊”子彈的傳說將繼續在山裡流傳下去,山民們的神秘依舊會神秘下去。
山裡種植一種叫三七的中藥,屬名貴之藥,種植起來也極為艱難。三七得了瘟病,全村人為此發愁。古老的山裡人流傳著一個治瘟病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成熟的少女,讓她脫光了衣服,在有病害的三七園裡跑一遍。原理是三七不好意思看少女的luoti,只好迴避而逃,三七就沒有病災了。全村人推舉一名少女去驅瘟,美麗漂亮的玉珠挺著毀婚約的壓力,赤身luoti從一個三七園跑到另一個三七園,“山風吹起她的頭髮,她像飄飛著的仙女。”這本是一個非科學的鄉風民俗,可由於三七關係到全村人的生計問題,玉珠的裸奔便帶上一種捨生取義的精神。我在為玉珠獻身感動時,又想到了西門豹治鄴的故事,事隔兩千多年之後,同樣的寓言依舊在上演。玉珠裸奔故事帶有多重的意味,她是山民精神褶皺最明顯的一個符號。
寫山,寫山裡人,寫山的風貌,寫山民的精神狀態,在胡廷武的一系列以“山”為背景的散文中是有意為之的。作家在面對這些山的故事時,始終用一種溫和的審美的目光注視著,並不進行太多的價值判斷。《隨想》一文可能是胡廷武的美學理想的具體闡釋,他由雲南石林的種種比擬說起,“我不主張把石頭說成是萬年靈芝、觀音菩薩、小象之類或別的什麼。石頭就是石頭。當我們把它們看成某種動物、植物或別種東西的時候,他們總是有缺憾的。而只有把它們看作石頭本身的時候,我們才能把握了它們自在的本質,這時,它們在我們的感覺中就會變得完整,甚至完美無缺了。人不可能是完美無缺的,人不能達到這一點,而石頭卻可能達到這一點。”這裡對石頭“完美無缺”的肯定,實際是對審美客體的尊重,而不是在審美客體上人為強行貼上什麼標籤。因為無論是少女唐玉珠,還是神醫趙神仙,作者對他們始終採取一種審美的注視,而不是價值的評判。
正像有些研究者所闡釋的那樣,胡廷武的散文意境和審美理想是受了老莊“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得意忘言,得魚忘筌”等哲學思想的影響。他注重散文的意趣,但在行文時又處處藏意,隱藏對一般散文作家喜歡“點睛”的簡單昇華。他是以趣寓意,將趣味寫足,而境界自出,意味也就產生了。對事物本質的認識,他是有所保留,用他對石頭的理解,就是把事物自身當事物看待時,事物自身便是本質。這個本質便是“意”,但事物自身很難表現,本質更是一種現象與狀態的自然呈現。這也是他能夠反覆研讀“秀山”,反覆注視“雲南的山”的最好註腳。李白說“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相看便是本質,也是意趣。
注重意趣,注重境界,是散文審美的不可忽略的要素。中國傳統的詩學理論,便是以意境為基本框架的。中國詩歌的審美規則與散文是一致的。胡廷武的散文能夠跳出一般的套路,別開生面而情趣盎然,在於他成功轉化了小說創作的一些方式,充實到散文的創作中。我們不難發現,胡廷武的《雲南的山》、《聽鳥》等都有了很強的敘事性,個別地方可以當作小說來閱讀,但整體上又不是以人物的命運作為框架的,這些人物雖然形象生動,但都是作家審美視野中的一塊“石頭”,他們自身的狀態因作者以紀實的筆墨寫來,並沒有形成強烈的衝突和思想的交鋒。胡廷武擅長寫人,但並不是刻意經營塑造,而是幾筆勾勒就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物都是片斷化的,是作家情緒流淌中帶出來的。由於小說注重人物的精神狀態,因而胡廷武的散文便時常寫出人物精神狀態,而這種精神狀態又沒有烙上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