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頓住了,他看著手中的酒杯,彷彿是在斟酌詞句。忽然,他抬起頭,深邃的眼睛裡閃動著異樣的光彩,以渾厚的四川鄉音說道:“德國出了馬克思、恩格斯又出了伯恩斯坦。伯恩斯坦對馬克思佩服得五體投地,結果呢?馬克思一去世,伯恩斯坦就當叛徒,反對馬克思主義!
“俄國出了列寧、斯大林,又出了赫魯曉夫。赫魯曉夫對斯大林比對親生父親還親!結果呢?斯大林一死,他就焚屍揚灰,背叛了列寧主義!
“中國現在又有人把毛主席捧得這樣高!毛主席的威望國內外都知道嘛,不需要這樣捧嘛!我看哪,歷史驚人地相似,他不當叛徒我不姓陳!”
說最後一句話時,陳毅濃眉倒立,怒目圓睜,一字一頓,字字斬釘截鐵。
大家像陡聞一聲炸雷,受到強烈的震動。儘管在座諸位對“文革”都有一肚子怨氣,儘管他們對“文革”小組裡那幾個刀筆文人異常反感,儘管他們認為運動這樣搞下去不行,但是,還沒有一個懷疑到副統帥的居心!他此時紅得發紫,已是毛主席身邊唯一的副主席,不言而喻的“可靠的”接班人吶!
可是,陳毅不點名罵的正是他,這又是不容置疑的。
陳毅不再深談。他雖然已經看透時局,看穿了一些人的嘴臉,但仍沒忘記黨的紀律;他有預感,與在座老部下今後恐怕相見無緣了,不願眼看著他們糊塗上當,故而設下家宴,點到為止。實實在在地只是點到為止,不再多言!一則不能言,再則也無須多言!他相信這些歷經幾十年戰火考驗的老兵,會在今後的風風雨雨中明白他所指的一切!
陳毅拉開椅子,站起身,高高舉起酒杯。大家也都起立,把手中的酒杯舉起。
陳毅深情地環視著這些曾經患難相扶,生死與共的老部下,親愛的好戰友,他充滿感情地說:
“讓我們幹了最後一杯!我保不住你們了,你們各自回去過關吧。如果過得了關,我們再見;如若過不了關,這是最後一次!”元帥這番話,分明是與即將出徵惡戰的將軍們訣別!
大家挨個與陳毅碰過杯;一仰頭,吞下了這杯烈酒。不管對元帥的指點是否理解,這些非同尋常的話是都銘記心中了。
恐怕領會最透徹的是葉飛。
當專機從北京起飛,依次降落在濟南、合肥、南京機場時,他一反往日握手話別的習慣,像一位真正的華僑一樣,以緊緊的擁抱為每一個老戰友送行,並且在每個人耳邊只留下三個字:
“永別了!”
“最後一次”,不幸而言中!
1966年10月中旬,參加過陳毅家宴的葉飛、陳丕顯、李葆華、曹荻秋等人,下飛機之後便身陷囹圄,直到陳毅逝世,他們仍在監禁之中。他們只能望著報紙上帶有黑框的陳毅遺像,望著元帥遺像上那安詳、鎮定、親切、自信的笑容,老淚橫流,泣不成聲;只能在幽暗冰冷的牢房裡,默默回憶老首長的臨別贈言,回憶著訣別時悲壯的一幕!
陳毅系列傳記——陳毅對“文革”的一次猛烈開火
陳毅對“文革”的一次猛烈開火
羅英才
1967年2月,北京中南海慶雲堂四號院。陳毅辦公室的大辦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張大紅請帖,上書“恭請陳毅副總理出席批判駐外使領館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大會”等字樣,落款是“歸國留學生革命造反聯絡站”。
在那動不動就“打倒”、“砸爛”的年月,“勒令”一位領導人出席這類批判會是司空見慣的,而使用如此恭敬的措詞,則實屬少見。
陳毅的秘書石國寶(現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外事局局長)拿著這張大紅請帖卻犯了難。
陳毅確實很忙,除了分管國務院外事口和外交部的工作,“文革”開始後中央指定他分管西北地區,日程每天排得滿滿的。1月24日,他在人民大會堂所作的“檢查”獲得透過,成為被“解放”的第一位副總理。他自己知道,“只要我陳毅不吭氣,住在中南海是不成問題的”。但是,看見黨的傳統被破壞,黨組織陷於癱瘓,學校停課,工廠停產,軍隊受衝擊,大批老幹部被打倒,他常常禁不住要講。
石國寶對這些從不同國家歸來的留學生很有顧慮。說是批判駐外使領館的“資反路線”,到時候誰知道會生出什麼新花樣呢?儘管如此,他還是如實向陳毅報告了此事。
陳毅對這些歸國留學生顯然已有了解,對他們的舉動沒有提出批評,也沒有說到時是否出席他們召開的批判會,只是要秘書通知“歸國留學生革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