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部分。父親是普通的伐木工人,每月就二十幾塊錢的工資,回來還要向生產隊“投資”。生產隊對糧食的分配也是很不公平的,家裡不強的半邊戶常常是被欺負的物件。看到辛勞一年就分來那麼一點點口糧,母親總是黯然神傷又無可奈何。母親只有更加努力地出賣自己廉價的勞動來獲得稍微多一點的報酬。
因為父親不在家,哥哥和二姐還小,母親一生下我就得下地勞動,加上產前產後都沒有一口飽飯吃,更沒錢買雞來補補身子,家裡蒸的一罈準備坐月子喝的糯米酒,又被好客的母親用來招待在我們那裡蹲點的幹部了,所以,原本體弱的母親自此落下了一身的病痛。幼小的我,幾乎就是在母親病痛的呻吟中長大的。
母親是個左撇子,在家或者下地幹活都是用左手,用她自己的話說,是靠一隻左手吃飯的。然而,1976年那個黑色的夏天,靠左手吃飯的母親,卻不幸把左手摔斷了。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使舉國上下都處於一片對地震的驚恐之中,我所在的新化縣也不例外。夏天的夜晚,先是公社喊廣播,然後是生產隊隊長吹著哨子挨家挨戶喊,我們這裡也很可能發生地震,要大家千萬不要睡著了,最好就在坪裡乘涼,發生地震的時候安全些。幼小的我,開始不知道地震為何物,當我明白了地震就是大地猛地一抖,裂出一條縫來,像獅子大張口一樣把人、房屋和牲畜統統吞下去之後,我就嚇得再也不敢睡覺了。可是,廣播喊了很多遍,哨子吹了很多遍,恐怖的地震卻沒有降臨我們縣我們公社我們小小的村莊。於是,大人們都開始放鬆警惕了,晚上雖然照例要到坪裡坐一會兒,搖著蒲扇乘乘涼,論論國家大事,談談家常小事,但到了九點十點,大家就陸續回家睡覺去了,淌著月光的坪裡,漸漸歸於寂靜。我卻仍然害怕得很,對地震的那種莫名的本能的恐懼,讓我總是擔心夜晚的來臨。而夜晚終究是擋也擋不住的,太陽一落,它就準時來到。那是一個漆黑漆黑的夜晚,天氣熱得出奇。母親說帶我上樓去睡,說樓上通風些,涼快些。我哭著鬧著,堅決不同意。我的歪理是,發生地震的時候,睡樓下逃出來快一些,逃到了坪裡,就不會被倒塌的房子壓住。歷來把我當做心肝寶貝的母親馬上就依了我的,終於放心了的我,在母親蒲扇送過來的風裡甜甜地睡著了。半夜,我從一陣噩夢中驚醒,醒來,習慣性地用手摸摸身邊,空空的,母親每晚墊在我頭下的溫軟的手不見了。原來,母親因為熱得實在受不了,把我哄著睡熟之後,就一個人到樓上睡覺去了。哥哥在那一頭睡得很香,我的眼前一片深淵般的黑暗黑暗黑暗,我滿腦子都是對地震的恐懼恐懼恐懼。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警醒的母親聽到我的哭聲,翻身從樓板上(樓上沒有床)爬起來,找一盒放在枕邊的火柴,沒有找著,就急急忙忙往樓梯口摸,卻不料一手摸空,從樓梯口重重地摔了下來。滾下樓梯之後是左手著地,被摔斷的左手,鮮血直流。住在附近的俊叔等聞訊趕來,幫母親把手匆匆包紮一下,就用竹靠椅心急火燎地把痛得直暈過去的母親抬往七八里外的區醫院。母親的傷勢很重,骨頭粉碎,血管斷裂太多,難以縫合,醫生建議把左手鋸掉。母親堅決不同意:“醫生,求求你,這隻手不能鋸,我是靠這隻手吃飯的,鋸掉了,我一家大小怎麼活啊!”在母親的央求下,母親的左手被保留了下來,但一連幾年,這隻手都使不了重力氣,而且每到颳風下雨或變天的時候,她的手就又癢又痛。令我敬佩的是,母親硬是咬著牙,用這隻“斷手”把我們那貧苦不堪搖搖欲墜的家支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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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節:放下狹隘:心寬,天地就寬(72)
那年月,買糧食要糧票,買布要布票,買肉要肉票。自己喂的豬不能自己殺,要送給食品站,叫做“送生豬”,辛辛苦苦喂大一頭豬,到頭來自己血湯都喝不到一口。只有那些當幹部的或有關係走後門的,才能隔三差五開點葷,打個牙祭。常年吃黑糊糊的薯米飯、難得聞到一次肉香的我們,最盼望的無疑是吃一頓香噴噴的白米飯和誘人的辣椒炒肉了。當然,豬的“內貨”(內臟)如豬肝等,更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但因為肉食供應困難,肉票總是要到過年過節才能發幾張的。於是,我和我的哥哥姐姐,常常是剛過完年就又盼望過年。“大人盼插田,細人盼過年”,到了過年的時候,既有肉吃,又有新衣服穿(常常是藍咔嘰或燈心絨的新衣服),還能放幾掛一百響或者兩百響的瀏陽鞭炮,那才叫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呢。
生產隊解散的前兩年,隊裡還是經常出工,碰到幹一些重體力活的時候,公家就會打一次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