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我就給所長說情,讓不要再追究也不要再提說,可秦安心眼小,竟自己先嚇住了自己。”秦安老婆這才吆喝老鼠,老鼠逃跑了,雞蛋滾下案板,一攤蛋清蛋黃。秦安老婆說:“你這麼說了,我倒不生你的氣。我就想麼,你們兄弟倆搭班就像你二叔和引生他爹當年一樣,一個是籠沿一個是籠攀,不應該誰離了誰!”君亭說:“就是的!他這一病,我倒沒處挖抓了!”說著就往裡屋走。秦安老婆說:“他吃了藥剛剛瞌睡。”但君亭已經進了裡屋門,秦安立即將臉轉向牆去。秦安老婆說:“秦安,秦安,君亭看你來了,還給你拿了一籃子雞蛋!”秦安沒有動。秦安老婆說:“藥一吃人就迷糊,是睡實了。”君亭說:“那我就不等了,你好生服伺他,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扇了扇被單上的蒼蠅,竟手裡抓到了一隻,握了握,甩在地上。秦安老婆就送君亭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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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二部分2(8)
君亭一走,秦安倒訓斥老婆,嫌老婆懇求了君亭。老婆說她之所以那樣一是把話挑明瞭,讓君亭心明肚知秦安的病與他有干係,二是秦安心眼小,讓君亭多來看看或許秦安的病好得快些。秦安卻說君亭並不像夏天義,夏天義把引生的爹做了一輩子反面典型但也把引生的爹認作是最好的知己朋友,而君亭學會了夏天義作怪,卻沒夏天義的耿直。秦安說:“你給我把人丟盡了!你以為君亭盼我病很快好起來嗎,以為君亭就會常來看我嗎?”果真,君亭來過了一次,就再沒閃過面。秦安的老婆曾經到市場工地上去,君亭在那裡指調這個吆喝那個,看見了她也沒有和她搭話,覺得秦安說得對,傷心地又哭了一場。
君亭提來的那一籃雞蛋,提來時怕破碎,上下鋪了麥糠,秦安不願意吃,老婆也就沒敢給秦安煮,一直放在廚房。天氣熱,雞蛋就臭了。市場工地上挖出了土地公土地婆石像,秦安的老婆回來給秦安說:“人都說這是吉兆,或許是你錯了。”秦安說:“我錯啥了?我還沒死哩你就向著別人啦?”秦安老婆一肚子委屈坐到廚房臺階上,想:別人家田裡都拔過二遍草了,自己忙不到地裡去,而市場工地上那麼多人熱鬧著,秦安就這麼呆在家裡,服伺又服伺得惹氣,就可憐了秦安,又恨秦安。一隻斑鳩從村外的槐樹上飛來,站在她家院門樓上叫:咕,咕!她聽著是:苦,苦!揚了掃帚打,斑鳩噗哧拉下一股稀糞,白花花留在瓦楞上,頓覺晦氣,對天呸呸地吐唾沫。秦安在裡屋呆得心煩,聽見老婆在院中呸呸吐唾沫,罵道:“你吃了死娃子肉了,吐?!”老婆說:“唉,秦安,我看我得死到你前頭!”秦安聽了,不再言語,坐了一會兒,挪著步走出來,竟彎腰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晾到竹竿上。身子虛弱,一彎腰已是一身汗,他說:“土地爺石像現在放到哪兒了?”老婆沒理他。他又說:“天義叔知道不?”老婆還是沒理他。秦安自言自語說:“好多天沒見天義叔過來了。你去把枕頭底下那個小本本拿來。”老婆去拿了小本本,秦安記著他病後誰都來看望過他,數來數去,是八個人。老婆不忍心看,說:“你記這些幹啥,記著生氣呀!”奪了小本本,把那一頁撕了。秦安說:“別人不來也罷,他上善也不來了?!”用腳踢面前的捶布石,鞋卻飛到了院門口,正巧夏天智進來。夏天智提著宰殺過的雞。
夏天智陪著秦安吃雞的那個下午,雨是下起來了。清風街裡裡外外的�土很厚,雨落下來一聲價響,�土就飛起來像是煙霧,一時籠罩得什麼都看不清。跑著的人,雞,狗,被嗆得全打噴嚏。土霧足足罩了半個多小時,天地才清亮了,能看見雨一根一根從高空中直著下來栽在地上,地上在好長時間卻沒有水,到處是??的聲。大多的人都沒避雨,站在雨地讓雨淋,染坊後院的叫驢在叫,人也在叫,叫聲亂了一片。瞎瞎頭一天在屹甲嶺上割草,砍了漆樹,出了一臉的紅疙瘩,眼睛也腫得一條線,他在雨地裡見誰抱誰,還把自己的臉和別人的臉磨蹭。他是想讓所有的人都染成漆毒,人們罵著他,但並不記恨,就同他一塊又叫又跳,故意跌倒,弄得渾身的泥。也有人擔心這雨不會太長久,將桶、盆子,罐子都放在屋臺階下接簷水,也扒開了尿窖子邊的土堰,讓巷道里的水流進去。但雨下到了天黑仍還在下,家家院子裡的水滿了,從水眼道里流不及,翻過了門道。巷裡水流不動,尿窖子溢了,屎橛子就漂。
我是有一雙雨筒子鞋的,清風街只有這一雙,是爹活著的時候冬季裡下荷塘挖藕穿的。那天我就穿著到處跑。我看見一隻雞張著嘴向空中接雨,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最後就喝死了,倒在泥窩裡。小爐匠家的後院牆坍了,正好壓住了躺在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