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婿終相棄,不是梁鴻案下人。”梨娘自受奸人播弄以後,心灰情死,而謀所以對付夢霞者,益覺寸腸輾轉,日夜熱結於中,幾有不容少待之勢,以函催夢霞者,不知若干次。夢霞無如何,惟以“石痴未歸,斧柯莫假”二語,為暫緩之計。
無何而嶺上梅開,報到一枝春信。石痴有書致夢霞,謂陰歷十月已屆年假之期,考試事竣,便當負芨歸來,一探綺窗訊息。“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屈指不逾旬日,先憑驛使,報告故人。嘻!石痴歸矣,夢霞之難關至矣。石痴早歸一日,則姻事早成一日。此一紙露布,直可以筠倩之生死冊籍視之。
滄海客歸,東窗事發。石痴者,夢霞之第二知己也。傾蓋三月,便賦河梁之句。梅花嶺樹,遙隔浩然。朗月清風,輒思元度。相知如兩人,相違已半稔念。秋水伊人之嘆,屋樑落月之思,與時俱集,亦易地皆然矣。今者歸期已定,良覿非遙,片紙才飛,吟鞭便起。夕陽衰草,忽歸南浦之帆;夜雨巴山,再剪西窗之燭。在石痴固不勝快慰,在夢霞當若何歡迎乎?然而理想竟有與事實絕對相反者。夢霞聞石痴歸,固並不表歡迎之意,而轉望其參宿出晝,姍姍來遲也。非夢霞對待知己之誠,較前遽形淡薄,至不願與之相見。蓋石痴歸來,與薄命之筠倩有絕大之關係,行將以海外客作冰上人,虛懸待決之姻事,從此成為不磨之鐵案矣。
我書至此,知閱者必有所感。何惑乎?則曰:夢霞對於姻事,究持若何之態度,願乎?不願乎?其願也,則兩意相同,撮合至易。幸冰人之自至,便玉鏡以飛來,朝詠好逑之什,夕佔歸妹之爻,斬斷私情之糾葛,即與筠倩正式結婚。事亦大佳,何必假惺惺作態。如其不願,則結婚自由,父母且不能禁制,梨娘何人,能以強迫手段施之夢霞。承諾與否,主權在我,拒絕之可矣,何為而模稜兩可,優柔寡斷,既不能拋卻梨娘,復不能放過筠倩。聚九洲鐵,鑄一大錯,昏憒哉夢霞!其存一箭雙鵰之想,而竟忍欺人孤兒寡婦,以謀一己之幸福乎?則其人格亦太低矣。斯言也,以之質問夢霞,當噤口不能答一辭。然人有恆言:“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矧事涉愛情之作用,尤具絕大之魔力,足以失人自主之權。夢霞戀戀於梨娘,未嘗不自知其逾分,而情之所鍾,不能自制。即易地以觀,梨娘亦何獨不然。梨娘不能絕夢霞,故必欲主張姻事。夢霞亦不能忘梨娘,故不能拒絕姻事。而一念及筠倩之無辜被陷,心中亦有難安者,明知事成之後,惟一無二之愛情,決不能移注於筠倩。故當此將未成之際,情與心訟,憂與喜並,顯示依違遲疑之態度。夢霞之誤,誤在前此之妄用其情,既一再妄用,百折不回,有此牽連不解之現象,則與筠倩結婚,即為必經之手續,莫逃之公案。而此時石痴既歸,更有一會逢其適之事,足以促姻事之速成者,則同時筠倩亦於校中請假,一棹自鵝湖歸也。
鴛鴦簿上,錯注姓名;燕子樓中,久虛位置。以人生第一吃緊事將次發表之際,而主人翁與介紹者,尚處於悶葫蘆中,瞢無一點知覺。此時之懷憂莫釋、身處萬難之局者,惟夢霞一人。梨娘得石痴歸耗,喜此事之得以早日成就,了卻一樁心事。諄諄函囑夢霞,待石痴來,即與之道及,踵門求婚,事無有不遂者。梨娘固未知夢霞此時憂疑交迫之狀態,更作此無情之書以督促之。夢霞閱之,惟有默然無語,愁鎖雙眉,廢寢忘餐,一籌莫展而已。而遠隔千里之劍青,北雁南鴻,訊息久如瓶井。忽地亦有魚緘頒到,其內容則問候起居外,終幅皆談姻事,情詞蜜切,問訊殷勤。其結尾則曰:“事成,速以好音見示,慰我懸懸。”咦!異哉,石痴歸而筠倩亦歸,梨娘之書方至,劍青之函又來,同時湊趣,各方面若均經預約者。四面楚歌之夢霞,受多數之壓迫,幾於無地自容,茫茫四顧,恨天地之窄矣。
石痴既歸之次日,即來校與夢霞敘舊。知己久違,相見時自有一番情話。石痴先詢夢霞以別後狀況,夢霞一一置答。有間,拊掌談瀛島事,口吻翕翕,若決江河,滔滔不竭,青年氣概,大是不凡。而夢霞有事在心,入耳恍如夢寐,此慷慨淋漓之一席話,乃竟等於東風之吹馬耳。曩者地角天涯,睽違兩地,懷思之苦,彼此同之。一日握手周旋,共傾積愫,促膝斗室,絮絮談別後事,其情味之濃厚可知,而顧冷淡若是歟!
而人閉戶長談,石痴興甚豪,將東遊始末從頭細述,語刺刺不可驟止。自晨以迄於午,不覺花影之頻移也。夢霞意殊落落,如泥人、如木偶,聞言不置可否,亦不加詰問,惟連聲諾諾而已。石痴當高談雄辯之時,未暇留神細察,既而亦覺有異。念平日夢霞為人,豪放可喜。曩者朝夕過從,詼諧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