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而過,快得幾疑錯覺,“皇上若喜歡,我讓如意送一罈過去。”
“喜歡喜歡。”明泉呷呷嘴巴道,“酸得別有味道。”
他楞了下,嘴角慢慢化開笑意,猶如雲後未被遮全的月華,清麗溫和,“皇上這麼晚過來,只是為了一罈梅子?”
見他展顏,明泉暗自籲出口氣,接下來的話也更好出口,“朕剛才下旨晉封馮穎和薛學淺為八品郎伴了。”說罷,偷偷瞄了眼安蓮的神色,卻見他已然收起笑容,但也不見慍怒,“哦?恭喜皇上。”
明泉咬住下唇,“你總該想到,朕這麼做的意思。”
安蓮定定地看著她,漆黑的眼眸露出莫名的光芒,“若是想不到呢?”
她一怔,立即就想反駁怎麼會想不到?但隨即卻被他眼裡透露的明亮神采而吸引,若平時的安蓮是一幅美倫美奐的畫,那麼此刻眼中的神采無疑就是讓整幅畫鮮活的點睛之筆!
她疑過安蓮數次,亦或是無數次。不僅是因為他曾揹負的屈辱,也因為她對自己的不肯定。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反覆地問: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男子真的願意埋葬一生於這個不見天日的後宮麼?即使他站於廟堂至高,甚至高於輔相,但在天下人眼裡,他的名字前將永遠冠上‘皇帝的’三個字。
他這樣驕傲的人,真的可以無怨無悔?
這不但是個疑問,也是個心結。因此他的承諾在她耳裡總是會打了折,他的舉動在她眼裡也會變了質。直到一個時辰前,她心中還隱隱糾纏在這個癥結。
但現在她卻只想為自己的擔憂而失笑。
若她真的如此懷疑他,當初就不可能留下一紙聖旨作他的利器。若她真的如此懷疑他,就不會將關係錯綜複雜不下於朝綱的後宮交託於他。
其實在她反覆問自己的同時,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反覆的疑問似乎只是一個習慣,又似乎是一個逃避的藉口。至於為何逃避……
她按住腦袋,不讓自己再想下去,或是不能,也不該再想下去。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已經想通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普天之下皆是皇土,而她就是這片皇土的主宰!若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要整日毫無緣由地提防來提防去,那她未免太小看自己。
若是有疑,則棄。若是不棄,則信。君臣同心,方是江山之幸!
要是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她又有何德何能為帝?也許她的起步比高陽王,甚至平安郡王晚,但她相信自己未來的成就必定不遜於他們。至少,父皇是如此深信的,那麼她更沒有理由去懷疑。
“其實……朕昨天在雨中見到你時在想,這個安蓮到底在皇宮裡安插多少眼線,怎麼朕前腳進門,他後腳就能等在那裡了呢?”
安蓮軒眉微動,卻沒有打斷。
與連鐫久長談之後,她更明白為君之道並非只是將想法藏在心中,縱然在別人面前顯得很高深莫測,卻也無形拉遠了與下臣的距離。該掏心的時候掏心,該高深的時候高深,鬆緊之間收放自如,既讓下臣覺得受信賴,卻又不能完全揣度上意,這才是真正的為君之道。
“是朕小人之心了。”她謂嘆道,“這麼簡單的道理,皇夫又怎麼會想不到。”
他眸光幽深,似火起火滅,半晌才淡然道:“難得能觀賞雨景。”那抹難得的赧色竟又若隱若現。
可是也觀賞得太久了吧?她沒記錯的話,昨夜到宮裡都過半夜了。明泉小心收起眼角眉梢的笑意,卻忍不住輕笑道,“若是朕沒有趕回來呢?”話甫出口,立刻懊悔。這句話就算不像調戲也有調侃之嫌。安蓮又是如此驕傲的人,只怕要弄巧成拙。她腦中迅速閃過各種打岔說辭,卻聽屋裡頭那個清清泠泠的聲音似嘆非嘆,“皇上回來了。”
她眨眨眼,臉漸漸紅成一團火燒雲。因為回來了,所以一切揣測都是多餘。
“皇上晉封薛馮二位,除了為鎮北國公撐腰外,還為了安鳳坡吧。”安蓮把話題輕輕帶了開去。當初入宮的六位蓄子,彭徐亡故,沈薛馮三人又先後封為郎伴,只剩下安鳳坡一人還徘徊在無名無份的儲秀宮了。
明泉敏感地看他一眼,“朕此舉,並無任何針對之意。”
安蓮沉默了下,“若有那麼一天……”話到一半,卻化作嘆息。安鳳坡的所作所為,實是在挑戰皇權的邊緣。
明泉暗暗猜測他未說出的半句,是放他一馬?饒他一命?還是……留他一條全屍?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難道不知何時她心中已對安鳳坡埋下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