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戲,跟八本雁門關一樣,分八天才能演完。”
“倒又是大塊文章。戲名叫什麼?”
“叫《五彩輿》。”
一提戲名,寶NFDA1 就明白了,這出戏的本事出於《明史》,嘉靖年間,嚴嵩父子當國,門下走狗鄢懋卿巡視兩淮,浙江的鹽務,特造一座五彩輿,攜了他的寵妾,到處騷擾。然而,寶NFDA1 卻不明白,這一段史實,如何能衍化成連演八天的戲?
“這是拿小說大紅袍的情節,貫串在內之故。”接著,王先謙便形容與程長庚、汪桂芬齊名的王九齡,飾演海瑞是如何地風骨嶙峋,不畏豪強,余三勝的兒子餘紫雲演鄢懋卿的寵妾,又是如何地煙視媚行,活色生香,將寶NFDA1 聽得眉飛色舞,而終究付之於長嘆。
“唉!想想真是你們當翰林的舒服,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寶NFDA1 緊接著問道,“你平常‘招呼’誰呀?”
王先謙喜歡招“相公”侑酒是有名的,但在老師面前,不能不加掩飾,“逢場作戲,偶一為之。”他說,“門生於此道不熟。”
“這樣吧,還是景和堂的人才整齊,看誰在,就是誰。”
景和堂主人叫做梅巧玲,也是四喜班的掌班,他門下的弟子,都以雲字取名,共有十一雲,最負盛名的叫朱藹雲,字霞芬,是光緒二年的花榜狀元。寶NFDA1親筆寫了“條子”,吩咐聽差送到李鐵柺斜街景和堂,同時移席到後園,先取果碟子來喝酒。
到得日影銜山,涼風初起,只見聽差來報,景和堂的子弟到了。兩個人都是十五六歲年紀,白紗衫、黑馬褂,馬褂上一般是珊瑚套扣。前面一個瓜子臉,懸膽鼻,雙瞳如水,正是“狀元郎”朱霞芬,後面一個是圓臉,膚白如雲,一團嬌憨,是朱霞芬的師兄,唱武旦的孫福雲。
這兩個人也都認識王先謙,所以先跟“寶中堂”請了安,接著便雙雙屈膝,同稱一聲:“王老爺!”
“來,來!坐這裡。”寶NFDA1 拉著朱霞芬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與王先謙之間,細細打量了一番,皺著眉說:“彷彿又瘦了一點兒!”
“可不是嗎?”朱霞芬摸著自己的臉說,“每年到了夏天,總是這個樣,也吃得下,也睡得著,就是不長肉。”
“聽說你搬家了,新居叫做‘朱霞精舍’,好貼切雅緻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是李老爺。”
“李老爺?”寶NFDA1 問王先謙,“誰啊?”
“李蓴客。”王先謙酸溜溜地答道,“他居然也是霞芬的‘老斗’。”
“相公”的恩客叫“老斗”,這是要花大把銀子才能買得來的頭銜,寶NFDA1想起最近讀過的一首梨園竹枝詞:“揮霍金錢不厭奢,撩人鶯蝶是京華;名傳老斗渾難解,喚向花間兀自誇”,不由得訝然問道:“他一個戶部司官,經年不上衙門,每個月就靠分幾兩‘印結’銀子,那日子過得也夠受的,何來看花載酒之資?”
“自然另有財源。大人先生的滋潤,其一,賣文;其二,舉債;其三……”王先謙看一看朱霞芬,接下來說道,“再說,霞芬也無非恤老憐貧。”
這是說李慈銘在朱霞芬身上,並沒有花了多少錢。但“恤老憐貧”四字,十分尖酸。朱霞芬聽了很不舒服,便打個岔,從丫頭手裡接過銀酒壺來,斟了一巡酒,同時向寶NFDA1 說道:“今兒我嗓子痛快,伺候你一段兒什麼?”
“好啊!”寶NFDA1 欣然拈髭,“你的崑腔我聽得多了,今兒來一段皮黃,怎麼樣?”
朱霞芬應一聲:“是!”回頭向廊上的聽差招呼,“二爺,勞你駕,看李四在哪兒?”
李四是四喜班的琴師,早就伺候在那裡,一喚便到。於是朱霞芬揹著臉唱了一段新學的《祭江》,唱得哀怨悽切,如巫峽猿啼,彷彿將孫尚香的“望帝魂歸蜀道難”的心事,都宣洩在那條穿雲裂帛的嗓子中了。
唱罷道聲:“獻醜!”再次執壺行酒。接下來便該孫福雲唱了。
他是家學淵源的武旦,拿手戲是青龍棍的楊排風,清風嶺的徐鳳英,論唱,無非幾句搖板,沒有什麼聽頭。所以還是朱霞芬唱,這次是他昆旦的本工,唱的是《長生殿》的“彈詞一枝花”,從“不提防餘年值亂離”起,以下“北調貨郎兒”一共“八轉”,一氣呵成。等到唱完,連NFDDB 笛的李四,都累得臉色青紅不定,朱霞芬更是氣喘吁吁,笑著說不出話來。寶NFDA1 看他如此賣力,又高興,又憐惜,親自酌酒相勞,體貼地說:“不能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