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載振,慢慢站起身來,垂著頭,低聲說道:“拿紅氈條來!”
聲音雖低,載振聽得很清楚,知道這話是跟錦兒說的,拿紅氈來,自然是要行大禮,覺得大可不必。
“算了!算了!”他說:“明兒個進了京,給王爺、福晉磕頭就是。”
“王爺、福晉面前,自然要磕頭,不過……。”
楊翠喜的聲音很低,說得“不過”兩字,再無下文。載振只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便追問著:“不過什麼?”
“回頭再說吧!”楊翠喜顧左右而言他地:“錦兒,你還是把紅氈條拿來。”
“不必,不必!”
“大爺,你也別客氣了。頭一回,就受姨奶奶一個頭吧!”
一個辭、一個讓,虧得有錦兒從中撮弄,場面才不致太尷尬,等草草行了禮,錦兒卻又開口了。
“大爺,你也不能白受這個頭,是不是?”
“是啊!”載振摸著額頭,茫然地問:“我該怎麼著呢?”
楊翠喜與錦兒看他那傻傻的神氣,不由得都“噗哧”一笑,這使得載振更糊塗了。
“大爺,”錦兒終於明說了,“給見面禮兒啊!”
“喔!喔!”載振被提醒了,“事先不知道,沒有預備怎麼辦呢?”
“原是個意思。大爺不拘什麼給一樣,有那麼一回事就行了!”
載振身上掛的小零碎不少,但金錶之類,不是不宜於婦人佩戴,便是禮輕了些。想了一下,把在外國買的一個鑽戒,從小指上卸了下來,拉起楊翠喜的左手,親自替她戴在無名指上。
楊翠喜喜出望外,那枚戒指上的鑽石,足有黃豆那麼大,又經名工切割琢磨,“翻頭”特佳,只要一伸手,沒有一個人不是耀眼生花。楊翠喜不止想過一次,人生在世,能有一天戴上這麼大的一個鑽戒,那就真不算白活了。
夢想成真,反不易信,她定睛看一看鑽戒,又看一看載振,不自覺地問:“大爺,我在做夢不是?”
“這算得了什麼!”載振話一出口,才想起語氣近乎輕視,怕傷了美人的心,便緊握著她的手說:“這個戒指才七克拉多一點,幾時我再替你買個大的。”
“我都不知道再大是什麼樣子?”她將白得欺霜賽雪的一隻手轉動了兩下,望著晶光亂射的鑽戒說:“就這‘翻頭’,只怕瞎子也得睜開眼來看。”
載振正要答話,覺得眼前彷彿有影子閃動,這才意會到有錦兒在,急忙喊住她說:“錦兒,你別走,我有東西賞你。”
“是!”錦兒站住腳,臉上綻開了笑容。
載振卻為難了,一時想不起有何物堪供賞賜之用,因而微帶窘笑地問:“你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大爺給我一張紙。”
“一張紙!”載振愕然,“什麼紙。”
“契紙。”
“是她的賣身契。”楊翠喜已知載振對錦兒亦頗眷戀,正好藉此將她攆走,還賣一個人情,所以不慌不忙地說:“錦兒是有婆家的……。”
原來錦兒是王錫瑛家僱用的一個丫頭,只為善伺人意,所以當時才派來招呼載振。及至一段兩王定計,為載振構築金屋,便仰承意旨,羅致錦兒為綠葉之助。錦兒是有婆家的,自然不願,王錫瑛託人去交涉,威脅利誘,費了好大的氣力,才以兩千銀子換得了錦兒父母蓋指印的一張賣身契,如今是存在楊翠喜手裡,也算得是她的嫁妝之一。
兩千銀子在載振是小事,已入樊籠一頭百靈鳥,讓它振翅飛去,卻有些捨不得。見此光景,楊翠喜故意說道:“大爺,我看這麼著,讓錦兒跟我姊妹相稱吧!”
一聽這話,載振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為人窺破了,急忙掩飾地說:“不行,不行!我沒有那麼大的豔福。”
“我是真心話!”楊翠喜特意再釘一句。
“我的話也不假。”
“大爺真是這樣,那也就等於賞了錦兒兩千銀子。”
“這不是兩千銀子的事,她的契紙還不知道在那兒呢?”
“在我這裡。”楊翠喜脫口相答,立即開梳妝檯抽斗,將一張墨跡猶新的契紙取了出來,交到載振手裡。
“好吧!”載振無奈,自嘲似地說:“這也算積了一場功德。”
說著,將錦兒的契紙就著燭火燒掉了。
這好象有點煞風景,但悵惘亦只是片刻間事,因為楊翠喜瞭解他此時若有所失的心情,加意賣弄風情,輕顰淺笑,處處有餘不盡,把載振的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