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只佔一部分這片景物上,既然全體裡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靜止固定,那麼要是其中有一部分,忽然不靜止、不固定起來,那當然要讓人生出混亂的感覺來的了。
然而當時發生的,卻正是這種事實。因為那個人形,分明改變了固定的狀態,挪動了一兩步,並且把身子一轉。它好像吃了一驚似的,急忙從古冢右面往下跑去,快得像花朵兒上溜下去的露水珠兒一般,一轉眼就看不見了。它這一活動,已經足以把它的特點表示得更清楚了;只見那個形體是一個女人的。
那個女人忽然躲開的原因,現在明白了。原來她剛從古冢右邊跑了下去,跟著古冢左邊的天空裡,就露出一個人來,肩上擔著東西;那個人上了古冢,就把擔的東西放在古冢頂兒上。只見他身後面還跟了一個,跟了兩個,三個,四個;到後來,那座古冢上面,全叫擔著東西的人佔滿了。
現在只看這些負天而來的啞劇演員,還看不出什麼別的情況;僅僅有一樣事可以猜得出來,那就是,原先那個女人,和這些把她擠走了的人,並沒有什麼關係。她本是小心在意躲避他們的,並且她到古冢上來的目的,也和他們的不同。那位遠觀景物的旅客,心裡老惦著那位已經走了的女人,好像覺得她比剛來的那些人會更重要,會更有意思,會更有值得聽一聽的身世,因此就不知不覺地把那些剛來的人,看成了亂來硬闖。但是那一班人卻在那個地方上待下了,把那個地方佔據了,而那位單獨行動的女人,雖然先前像女王一般,獨自統領了這片荒僻的原野,現在卻好像一時半刻難再回來。
三 鄉間舊俗
還鄉……三 鄉間舊俗假使有一個旁觀者,當時緊站在古冢的旁邊,那他一定能看出來,來到冢上那些人,全是附近一帶那些小村莊裡的老老少少。他們每一位,上了古冢的時候,都挑著四捆很重的常青棘,用一根兩端削尖了的長木棍,不用費事就把棘捆橫著穿透了,挑在肩頭,前面兩捆,後面兩捆。他們來的地方,是山後面離這兒有四分之一英里的荒原;在那兒,差不多不長別的東西,只有常青棘,漫山遍野。
這種挑東西的方法,把整個的人都叫常青棘裹起來了,所以每一個人還沒把棘捆放下的時候,都像一叢長腿行動的灌木。他們一路之上,按部就班地走來,好像走路的羊群;換一種說法,就是一個頂強壯的在前面領路,年幼力弱的在後面跟隨。
一擔一擔的棘捆,全堆在一起了,一個由常青棘壘成的金字塔,周圍有三十英尺,把那個古冢的頂兒佔住了,四處許多英里的地方上都管那個古冢叫雨冢①。那時候,他們那一群人裡面,有的忙著去找火柴,揀頂乾的棘叢,又有的就忙著去解束棘捆的荊條。這班人正這樣忙碌的時候,又有一班人就居高臨下,眺覽面前那一大片讓夜色籠罩得模糊溟濛的原野。在荒原的山谷裡面,一天裡無論哪個時候,除了荒原自己的荒蕪地面,看不見別的東西;但是在雨冢上面,卻可以俯視老大一片原野,並且有許多荒原以外的地方,都可以收入眼界之中。現在原野上的細情,是一樣也看不見的了,但是原野全體,卻令人生出一片廣漠、無限邈遠的感覺。
① 雨冢:在道齊斯特東二英里,據大荒原西部的邊緣。但赫門·裡說.“在叫作雨冢的叢冢中,我們可以認為,其中最大的一個,代表了本書所寫的兩冢。不過……在我們作者的心目中,它的地位,更近大荒原的中心。……顯然作者為了給全域性增加力量,才這樣處理。”
大人和孩子們正在那兒把棘捆堆成一垛的時候,那一大片表示遠方景物的蒼冥夜色裡發生了變化。許多火光,有的像紅日一團,有的像草叢四布,一個一個陸續發出,星星點點地散佈在四圍的荒原上。原來旁的教區①和別的村落,也都正在舉行同樣的紀念②;這些亮光,就是他們那兒點起來的祝火③。有些祝火,離得很遠,又籠罩在濃密的大氣裡,因此有一股一股麥稈一般的淡黃光線,在祝火周圍像扇子似的往外輻射。另一些祝火大而且近,叫暝暝的夜色襯得一片猩紅,看著好像黑色獸皮上的創口傷痕。又有一些,就跟蠻那狄司④一樣,有酒泛醉顏的紅臉,隨風披散的頭髮。最後這一種,還把它們上面雲翳靜靜的虛胸輕輕地染了一層顏色,把雲翳倏忽變化的巨洞②映得通紅,好像它們經此一照,一下變成了燙人的鼎鑊。所有全境以內,差不多能數出三十處祝火來;那時地上的景物,雖然一樣也看不見,但是雨冢上的人,卻能按照每個祝火的方向和角度,認出它所在的地點,彷彿看不見鐘上的數碼,卻照舊能說出鐘上的時刻來那樣。
① 教區:英國宗教管轄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