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兩個年輕人。只不過心緒卻變了。兩道頎長的人影依然不緊不慢的向前挪著,但左邊的那個卻顯得有些頹萎了。
“……寡人,我……我知道眼下的局面都是咎由自取,當初不該,不該……我,我吉rì禪位後便搬出邯鄲,只求王……只求能賜一處小宅居住即可……”
“大王,先不提這些事可以麼?臣弟也求大王一件事,今後不論情形如何,還請大王繼續稱臣弟一聲‘王弟’。”
兩個人都站住了,趙勝輕輕呼了口氣,緩緩地轉頭笑望起了趙何。這副笑容與既往無異,但趙何卻是一陣心驚,急忙微微俯身道:
“不不不,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今雖未行禪讓之典,我,我卻是知道外邊的情形的。人心在,在……唉,左師公說的那些話,我悟了多rì才漸漸有些明白。得人心難,失人心易,我……”
“呵呵,名不正則言不順……天下多少事都壞在了這上頭,只可惜人心不悟。”
趙勝輕輕搖了搖頭,隨即悵然的望向了遠處。趙何不由得微微愣住了,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才猶猶豫豫的問道:
“王,王弟。你能跟我說句實話麼……當初聽說了寡人絕嗣,你,你當真不想君位麼?”
“想。”
趙勝斬釘截鐵的應了一個字,頓時讓想聽些虛假安慰話的趙何愣住了,但趙勝並沒有為此而感到慚愧,遙望著遠處默然片刻,抿了抿嘴唇才道,
“不過不是現在。臣弟原先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頭臣弟並非大趙的公子,而是一家商賈的賬房,雖不愁吃穿,卻也碌碌無為。在夢裡頭臣弟就想,要是有一天能掌盡天下權勢,萬眾敬仰該有多好啊。要是能那樣的話天天皆是山珍海味,夜夜皆有美婢陪侍,對什麼人都能呼來喝去,實在是人之盛事。
然而等夢醒了以後,臣弟才發現自己並非什麼賬房,而是大趙的公子,夢中所想伸伸手便能無所不有,絲毫不費力的。可當發現這些時,臣弟卻又難有夢中那般心緒了,這倒不是臣弟喜歡夢中那般碌碌無為的生活,而是因為夢中所想固然招手即來,但所要付出的卻又何止萬千,身上所負擔的重壓又有幾人當真明瞭。
臣弟做相邦,大王一向權柄盡賦,臣弟除了沒有君王之名還缺什麼?大王將君位禪與臣弟,臣弟除了得一個君王之名,卻又能多什麼?除了換個稱呼,還不是要像先前一樣做。rìrì夜夜本無真正的區別。若說蔭庇子孫,大王絕嗣之下,臣弟做不做君王又有何區別?呵呵。還不是隻會讓其中一人得享君位,其餘人依然是五世而斬的福運麼。更何況強敵於外,此事必為他們攻我大趙的話柄,臣弟縱使能再進一步。所受壓力不也更進一步麼。”
“寡人,寡人……”
趙何聽到這裡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清楚趙勝這是在刨白自己,卻又聽不出什麼虛假之處,在一瞬間他甚至陡生保住君位之想。但很快他又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並不是趙勝會不會有憐憫之意,而是情勢已經逼迫到了不得不行的地步。趙何的心再次灰了,卻也坦然了,輕輕嘆了口氣道,
“怎麼會沒有區別?為相為公子終究是人臣,如何能與君王殺伐決斷相提並論。王弟不過是遇上了寡人這般的君王,若是換一人呢,豈會是一樣的。”
趙勝笑了笑道:“大王說的不錯。君為一世。相為一任。臣弟記得父王在世時曾放豪言道:秦雖大國,幹臣如雲,然王蕩(秦武王)無用之匹夫,國強何用?說的正是君相之別,其實有一強悍之君猶如猛虎驅羊相鬥,縱使群臣皆如弱羊。卻也未必鬥不過弱羊所驅之群虎。
然而虎終究是虎,羊終究是羊。無論為君者是虎是羊,莫非萬事皆不更易麼?當為虎之君卒。為羊之君亦卒以後,群羊依然是群羊,群虎依然是群虎,只要群虎之君為虎,群羊之君為羊,這天下之勢莫非不會更易?所以鄭莊公固然可稱虎君,竟一戰而敗周室,然而當他離世之後,鄭國卻漸弱漸亡,不復存世,鄭莊公當年之霸到了如今恐怕連談資都算不上了。
大王所想其實與先王所想是一樣的,父王之後若是換一強悍之人為君,大趙不至於漸漸走到眼下局面,臣弟自然也不會有君王之份,更不敢做君王之想。但即便大王猶如父王一般強悍,可稱虎君,卻一定能保證下一世君王也如父王那般強悍,大趙當真不會像鄭國那樣麼?臣弟不相信,大王也必定不會相信的。”
趙何聽到這裡忍不住茫然的搖了搖頭,訕然的笑道:“左師公說寡人沒有為君之能,確實也是,王弟所說的這些,寡人每一句都聽得懂,卻又實在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