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萬千條寫盡了柳的輕柔,這裡似乎已經無路可走了,但她相信機會是無限的,機會也是運氣,她完全能夠應運而生,這就變被動為主動了。首先是在大碗口粗的基部上下纏繞,把一人多高的樹幹遮得嚴嚴實實,藤蔓菁菁,如裝裱華麗的玉柱,柳樹的枝杆到像是從這裡生髮出來的,煞是好看,另有細細的青梢疏疏地遊走在柳葉間,開花時節,一樹的香氣,但柳葉茂密,看上去依然柳樹是柳樹,像是貼在女伴的耳旁並不是說話,而只是淘氣地哈了口氣,彼此在風中笑彎了腰,各各有自己的風光,也是彼此的風光。人人都說這棵金銀花會長,像燕子一樣只是借人家屋頂住一住,與人互不驚動。此花其實對柳連這一點也無求,彼此只互相拉一拉手,就花開兩朵了。她們是平等的,對天地萬物都有好情懷,各有端莊與灑然,用不到要相求的地步。
對我來說,她的好不在別處,就是站在地上就可以摘到花,墊個小板凳,連上面的花也不要大人幫忙,這真叫長得好。我是個懶覺怎麼也睡不夠的的人,有辦法把懶覺睡到上課鈴落下的邊沿上,有一種險,刀刃般的,薄的只有鋒,但跨過去就不會遲到。一年到頭,除了我被責令必須起來給全家做早飯,多賴在床上。但開花時節不同,每當晨曦初露,大地有一層淡淡的霞光,我就鬼使神差地醒來,毛著頭髮,拎起父親打給我做玩具的小柳條籃子,從後門一溜跑出去。清晨花開的景緻真是人世裡最好的風光,一樹的白花都開滿了,像是夜晚有一種焰,此刻漸漸升起來了。金銀花蕾如火柴棒一般袖珍,唇形的小花瓣極其優雅,長長的花蕊嫵媚地抽出來,紛紛如劉海,看著就有一份熟悉,一份與己有關的親。她都是兩朵開在一起的,所以又叫二花,雙花,蒂部另有兩枚拇指蓋大小的葉片端正地託著,虔誠而隆重,讓人輕慢不得。她的蒂長約半寸,銅絲般將兩朵花立起來,用指甲輕輕切住,要稍稍著力才能摘下來,一朵一朵都很清爽,一朵一朵都很完整,堆滿籃子也不顯凌亂。回到家裡,放在桌子上,拿一截棉線一頭咬在嘴裡,一頭捏在左手,右手從籃子裡取出花,相繼騎線上上,然後把線兩頭繫住,花串就做成了。簇在一起的花,如同攢到一塊的十四五歲小姑娘,仰起的都是笑臉。
金銀花因有黃白兩種顏色而得名,初開為白色,若當天不採,二天就變成了黃色,是鮮潔的橙黃,我每天都要故意留下一些,以便第二天好拿來配色。基本會有四種花串,一種純白的,一種純黃的,一種白多黃少的,一種黃多白少的,有時候也做半白半黃的,在胸前隨意的掛上一串,都清香四溢。每一種我都掛過,多是掛兩串,有不同的配色,天天翻新。蘇軾十八歲出四川,船發嘉州有一句詩“去意浩無邊”,我每每對著一籃子的金銀花都覺花意浩無邊,即便花謝時節,晨光中的空籃子也還是花意浩無邊。
木槿
木槿
木槿開花的時候,連人也成了夏天,這堂堂的一季雖不全為了她,她卻能有一季的清好,炎炎驕陽都是一種明亮。如同麥隴莓阡上的農人,萬里江山不是他,但他肯定是江山一代人,生在這個歷史的節氣裡。
我鄉下的木槿不像城裡佈置在道路兩旁,一眼望去燦若雲霞,或者栽到公園裡,於花壇中規整地成長。她們是偶爾冒出一棵,大多是野生的,從遼闊的草色中托出來,有一種素雅的豔。夏天風光入畫圖,木槿當有靈氣拂拂,可與世人聞風相悅。
人在日月山川裡行走,必能與好人好事相遇,也必能與好花好草相遇,十二個月裡,月月都是好月,月月都有好花,人情花意也是要有緣分,日色悠悠,花與人兩廂面對,各各都有好意,不著一字,不出一聲,彼此的心靈都豁然敞開,是知己的行為。於浩蕩的人世裡,一棵長久站定的植物,身邊的腳步熙熙攘攘,過盡千帆,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你的喜悅,你也看見了她的美麗,她的清潔的心情。這是天地的風光,只一瞬間,便永遠有著在那裡了。
我與木槿相遇的時候還很小,跟在母親後面去高頭戶探望大奶奶,是村子的最上面一層,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到,但我還是有新奇,是熟悉的陌生,兇猛的狗叫聲裡,也有人世的熱鬧,害怕裡有喜悅,躲在母親身後脹紅著臉。我們姊妹素來不大串門,父親喜歡安靜,就著房子西邊原有的溝塘,順勢開挖環水渠道,只在南面搭一小木橋,來往通行,四周植有柳樹洋槐,歲月如水,陽光撒滿世上人家,也撒滿了童子的臉,而外面的世界總是謎一樣的新鮮,一遍一遍的走不厭,比如餐桌上的小菜,沒有什麼花頭,卻天天有花意,不生煩。這條路偶爾也跑過,可是今天我看見了木槿,便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