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
十二歲那年,鄒慧工作了快十幾年的銀行實行政策改革,減員勢在必行,而第一批減員目標就定在像鄒慧這種人緣一般也沒什麼家庭背景的員工。
兩個月後,鄒慧下崗了,情緒十分低落,每天自怨自艾,而這時,曾耀華所工作的學校也恰巧將本來屬於他的推薦名額臨時撤銷替換上別人。
兩人同時面臨事業的巨大危機,本就緊張的夫妻關係變得岌岌可危,整個家時時刻刻瀰漫著危險的氣息,彷彿只要一點火星,戰役一觸即發。
曾予爾那時雖然年齡還很小,但已懂得在大人們都很心煩的時候,不要惹是生非。
可幾天之後戰事還是爆發了,導火索僅僅是鄒慧晚飯做的有點硬。
曾予爾記得曾耀華把滿滿一碗飯用力摔在地上,白瓷碗化作一塊塊碎片崩開,其中有一塊正好擦過她的額頭,她只感覺到了一點刺痛,血跡便蜿蜒著延鼻樑流到了嘴邊。
曾耀華正大聲數落鄒慧下崗之後在家整天無所事事,讓他一個人養活這個家,而鄒慧吵著吵著,也委屈地大哭起來。
沒人理睬曾予爾,直到她拽著鄒慧的衣角小聲說:“媽媽,我流血了。”兩人才住嘴,鄒慧嚇得一聲驚叫,哭得更加兇猛,幾乎是在嘶喊,曾耀華也大驚失色。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快去拿錢包,上醫院!”曾耀華吼了鄒慧一句,立刻背起曾予爾去了最近的人民醫院。
到醫院的時候,曾予爾的大半張臉已經淹沒在血中,鄒慧和曾耀華臉色發白,在急診室門口還互相埋怨,裡面為她縫針的兩個小護士一個給她縫針,一個向她豎起大拇指:“你真勇敢,一句疼都沒喊。”
曾予爾何止沒喊疼,連眼淚都忍著沒掉,為的只是避免父母再因為她而爭吵。
回到家,曾予爾額頭纏著紗布乖乖回房間,躺到床上,閉眼睛睡覺,曾耀華蹲在
一旁,看著女兒寧願忍痛也沒有抱怨的模樣,追悔莫及,眼中泛著淚光,摸她的頭連聲說對不起。
曾予爾睜開眼,淚水滑進發鬢,哽咽求道:“爸爸,別和媽媽吵架了,好嗎?”
曾耀華慌忙地擦乾眼角,點頭不語。
折騰完這一晚,曾耀華和鄒慧暫時相安無事了大概半個月,鄒慧接到父親猝然病逝的訊息,傷心欲絕,準備長途跋涉回鄉送父親最後一程,曾耀華卻怎麼都不肯陪同,原因是曾予爾要參加暑假補習班,不然開學會被同班同學落下,他也要給學生補課賺錢,兩人為此又大吵一架。
曾予爾終於知道,父母的關係並沒有她受傷就得到緩和,而是降至另一個冰點。
鄒慧獨自啟程的第三天,曾耀華把她送進暑假補習班,課程為期三週,每天六個小時,分上下午,曾耀華每天都按時給她足夠的零花錢,讓她和同學們在補習班附近一起吃午飯。
有一天,曾予爾早上粗心,落下一份下午英語課老師要講解的卷子,便騎著腳踏車大汗淋漓趕回家。
本來以為曾耀華出去給學生補習,中午也沒在家,曾予爾用鑰匙開啟門,卻發現門口的防滑墊上放著一男一女兩雙鞋子。
那雙不屬於她媽媽的黑色細跟女鞋,曾予爾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愣怔著回到自己房間,在書桌上飛快找到卷子,臨走前瞥眼另外一間緊緊閉著的房門,風一樣跑了出去。
之後,直到鄒慧回家,曾予爾沒有主動再跟曾耀華說過一句話,看他時的表情也變得很嫌惡,反而是曾耀華總是一臉歉疚地欲言又止。
鄒慧從家鄉奔喪回來,曾耀華積極託人為她重新找份會計的工作,鄒慧的哀思和痛苦終於有了寄託,夫妻兩個因此產生的摩擦也逐漸減少,家裡又重新和睦起來。
曾予爾將水龍頭關好,沿著袋口擠出一點水,手指熟練一繞,繫緊,一顆簡易水彈製成了。
深深閉眼,腦子裡又浮現起那雙擺在她家門口的女士高跟鞋——細跟,黑色,尖頭,胃裡開始劇烈地翻騰。
曾予爾以為,當年被女兒撞破醜事的曾耀華可以痛改前非,沒想到三個月前,這雙高跟鞋的主人又一次霸佔了她的家。
曾予爾不再是那個十二歲沒有膽量做反抗的小女孩,當然不能示弱,當著曾耀華的面,拽著黎欣的衣服,抬手就抽黎欣一個巴掌:“你憑什麼住在我家?死不要臉的!”
曾耀華一聲喝住她:“曾予爾!閉嘴!”
“耀華——”黎欣捂著一邊臉,低聲勸道,“算了,她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