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公路朝東走(萊斯莉沒告訴她,他們是在尋覓別人剩下的東西,準備掠走鄰居們逃跑時沒能帶走的最後那點兒財物)。他們在莉蓮家附近找到了一小堆沾滿泥巴的東西,就在雞舍臺階旁。那個泥巴堆就是蘇菲,睡衣的褶邊上滿是血跡和汙穢,腳丫上粘著砂礫,已經掩埋過三個嬰兒的品斯基太太對品斯基先生說,利波家的人都死光了,他們得帶這個孩子一起去西伯利亞,她不想聽他說不。“是治安官卡奇科夫告訴我這些的。”萊斯莉說,“除了把給你寫的信寄到弗裡達那兒去之外,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來美國,把事情親自講給你聽。”
“我沒收到你的信。”莉蓮說著,吻了一下萊斯莉的額頭。她把毯子朝上拽了拽,蓋住萊斯莉的脖子,又把毯子掖好。萊斯莉剛要說話,莉蓮捂住了她的嘴。莉蓮的耳中一陣嗡鳴,即使讓萊斯莉發聲,她也什麼都聽不到。
莉蓮披上她的舊棉袍,站在窗前。她決定要將那件綠色天鵝絨睡裙送給萊斯莉或者乾脆燒掉,穿著它就如同躺進棺材一樣難以忍受。她感到面板被刺痛,脖頸上的汗毛陣陣豎立,彷彿有鬼魂在房間裡進進出出。這還沒那麼糟,她曾經睡在父母的墳堆頂上,一刻不停地叨唸著珈底什禱文,直到那些泉湧而出的詞句再無任何意義;她也曾穿著睡衣披著毯子在普里皮亞季河岸邊的泥土中坐上許多天,只為了能看到一隻小襪子或蘇菲的藍色裙子,直到季節變換時瑪麗亞姆姨媽給她拿來去美國的船票。最初的那些天總是黑暗、潮溼,冬雨滴落在她心底的岩石上,離開圖羅夫的時候,一切都已結冰。
蘇菲的名字,那兩個音在萊斯莉的口中迴盪。說出她名字的這個人曾見過她,見過她咯咯笑著追趕雞群,見過她穿著法蘭絨睡衣和厚厚的短襪,辮子一支朝上一支朝下,見過她在院子裡奔跑,把臉蛋兒埋進列夫·品斯基幹澀通紅的手掌裡。蘇菲的名字是一支火柴落到了幹木堆上。莉蓮體內的冰凌正向下傾瀉,支離成無數碎片離開她的身體。幾棵火樹倒落在冰封的土地上,通體絢爛的橙色,末梢靜謐的藍色,無從熄滅;火苗從一棵樹竄到另一棵樹,直到樹冠之間形成波濤洶湧的火海,火焰像風箏一樣升騰天際。莉蓮的血管中湧動著火浪,手上和腳上泛起陣陣漣漪。飛鷹與麻雀從黑暗的天空中紛紛降落,劃破莉蓮的臉頰。她佇立在窗前,睡袍敞開著,將臉和全身都緊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她在自己的面頰上留下了四道暗紅的抓痕,這些抓痕將連續幾周不會消褪,而那火焰則將永不熄滅。
我會把你拉到身邊(3)
還活著。沒有死。
在布魯克林,艾絲特·布林斯坦推開房門。鋪著厚重毯子的木地板熠熠閃光,絲綢窗簾輕盈地舞動,餐具櫃和餐桌上的蕾絲和亞麻布流瀉著明亮的白色,有烤土司片一樣的鬆脆質感。莉蓮覺得自己像是塵世的汙穢,像粘在艾絲特那雙出了名的小鞋子底部的一塊屎,而艾絲特看著莉蓮的神情就如同那也是她所想一樣。
艾絲特說,親愛的,那可是好長一段路途啊。她說,咖啡,還是茶,再來點糕餅吧,貝莉剛剛做了她最拿手的餅乾。接著她按鈴召喚貝莉,一個長相極其不盡人意的非白人婦女。艾絲特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因而每當看到可憐的貝莉,看到她恍惚遊移的眼神,她的羅圈腿,看到不知是何頑疾留下的斑點造就的一半白色一半棕色的手臂,艾絲特就幾乎會感到痛苦。貝莉放下托盤,朝她們兩人笑了笑。
艾絲特說貝莉是家中了不起的好幫手,莉蓮點點頭。倘若是她嫁給魯本,她同樣會找個相貌平平、一身病的女孩兒來當傭人的。莉蓮還沒有摘下海藍色手套(現在她已經懂得了在不算寒冷的天氣裡戴手套的道理)。她恐怕自己一旦伸手去取杯子或糕點,就會有汙血泥垢糞便從她身上落下來,落在所有屬於艾絲特的美麗的東西上面。
“我一直在找布林斯坦先生,”莉蓮說,“有些事情需要談一談。我想和他聊聊。”
她聽出來,自己剛剛發出的w音又陷入v音之中,還好魯本沒有在場糾纏於此,而艾絲特當然毫不在意。即使莉蓮深埋在圖羅夫的泥土裡,艾絲特也不會感到一絲痛心。
艾絲特從她那斯波德陶瓷杯子裡飲著茶。那些像牛乳一樣細薄的鍍金茶杯對她而言是巨大的慰藉,它們像瓷勺子一樣將茶水緩緩滑入你的喉嚨中。
“跟麥爾說說吧,親愛的,他會告訴魯本的。然後魯本就會找到你。”
“我已經找了他三天了。”
艾絲特心裡清楚。她清楚,無論莉蓮做過些什麼,反正她都惹怒了魯本。一個星期以來,他始終處在一種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