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好長好長時間還沒睡著,天漸漸明瞭。
天亮之後,我茫然趴在窗戶上,有一股寒氣襲來,我把鼻孔裡塞滿黑乎乎的藥團,然後打著傘下樓,我媽正在準備做早飯,我對媽說:“今天夜裡又睡不著覺了,當時才三點多一點,一直醒到現在。”
媽說:“今天有點冷,你別出去了,勉得再凍感冒。”
我找洋火燒鍋,洋火生潮了,怎麼也劃不著,媽說:“到堂屋東間櫃子裡拿新的。”又說,“還是我去吧,外面下著雨。”
我拿著生潮的洋火劃了一下又一下,終於生火了,我對媽喊道:“著了。”把火苗放到麥秸下送進灶門裡,我預感這場雨要下好多天,最近我的預感特別靈。
媽把一勺摻著蔥花的麵糊潑進鍋裡,馬上就茲茲地響起來,我隔著鼻藥也聞見一股煎餅的香味。
我眼看著火,不到兩分鐘,又開始頭暈起來,我把頭埋在腿裡說:“媽,我又頭暈。”
“又開始頭暈了?”媽看著我說,“你別燒火了,我自己做,你不是說用這藥好了麼?”
“前幾天是徹底好了,一點也不疼了,就從這次下雨開始,又好像有病了。”
媽說:“你穿厚點衣服,別凍著,挺床上一會兒就好了。”
“我想睡覺,就是睡不著。”
媽把做好的煎餅端給我說:“你趕快吃點去睡吧!”
吃過飯後我還是沒睡覺,我穿厚衣服打著傘到村裡轉一圈,聽村裡人說昨天獨山上放炮崩死一個人,崩得還剩兩條腿在天上飛。
我家住在天中與外縣的交界處,獨山屬於外縣,十多年前,外縣政府決定開發獨山,於是炮火、機器轟鳴起來,碎石廠、石灰廠也運轉起來,狼也消失了,鳥也飛走了,只開發這一座山,附近一帶都富裕起來,放炮崩山是最危險的一項職業,每當炮響前半小時就拉響警笛,升上紅旗,以驅散人群,這時點炮者就跑上去點導火線,這個活挺輕鬆又挺掙錢,一般都是外地人來幹這個職業。炮放的位置得當時,炮響的聲音很低,嗵一下就倒下一大片石頭,炮放的位置不當時,炮聲很響,炸的石頭不太多,這些石頭就如美猴王出世一樣,忽啦一下子亂飛,可飛出幾里地遠,叫人躲都躲不及。聽說這一次是導火線摻了假,點火者還沒有跑開幾步,導火線就唰一下子燃到了盡頭,把人炸得只剩下兩條大腿在空中,好像廚師剖離後的青蛙。
整天村子裡都在議論紛紛,附近一帶的村子肯定也在議論紛紛,到晚上睡覺時,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空中有兩條血肉模糊的腿。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敲打著房屋、樹木和地面,我一站起來就頭暈,一躺下就沒事了,我躺下很久很久才睡著。
在接下來的兩三天裡,雨越下越大,一直都沒停過,爺爺說:“老天爺在咱這個地方爛了一個洞。”爺爺穿上破膠鞋站在門前看小溪裡的水悄悄地漫上來,爺爺說:“七七年發大水時,下的雨還沒有現在大,就有一個麥秸垛堵在溱頭河裡,從山上下來的水一下子都過來,水就升到了窗戶上,雞子都在窩裡悶死了,兔子爬到房頂上。”爺爺說著進入了回憶。
媽喊我回家,說不要在這裡看水,光凍著,我對媽說:“我覺得我的腦袋裡已經開始腐爛了,真的,有好幾次我都親眼見了。”
媽媽用眼瞪我:“不能亂說話。”
我在幻想著有一種藥,往腦袋上一貼,裡面的千瘡百孔就會神奇地開始癒合、復原,最後完好如初,就如剛剝了皮的新鮮香蕉。
三叔掂個網,網兩邊綁有兩個木棍,他把木棍紮在溪水兩邊,他潛入水底,把網的下方埋在泥裡,又用一個木棍把網的上方支在水面以上。不大一會兒,網裡就裝滿了水草,三叔又拔掉重來一次,這回他把網的上方不露出水面,比水面稍低一點,從上游漂浮下來的雜草就從網上漫過去了。堵了半天,沒有堵到一隻魚,而網的後面有很多魚,頂著網要跑到網前面來。
三叔說:“漲水時魚往上頂,消水時魚也跟著往下退,下了兩三天雨,我想這水也漲得夠大了,誰知還要接著漲,看來最近兩天雨是停不了了。”
後來三叔的網不得不拔了,小溪已經不起作用,水從溪裡漫上來,竄到田野後,村裡所有的大坑小坑都連在了一起,路上跑的都是魚。只要拿個雞罩,看見魚過來時,用雞罩一罩,魚就困在雞罩裡,可以伸手去抓了。爺爺與奶奶住的宅子地窪,他們看著漸漸上漲的水乾著急,爺爺不斷地聲稱要召集幾個叔過來運糧食,他們是當年餓怕了。
從香芬家拿來的藥也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