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什麼呢?是“人煙”。這樣,一“有”,一“無”,一“見”,一“不見”,就把“千村萬落如寒食”的荒涼破敗的慘象,繪製成一幅具體形象的藝術畫面,活脫脫地展現在人們眼前。襯托是個很好的藝術手法。以醜襯美,美者更美;以動襯靜,靜者更靜;同樣,以“有”襯“無”,也可以使“無”更顯得一無所有,如果說,我們從杜詩可以看出含蓄之美,那麼,我們從韓詩則可以看出襯托之妙。
古代不少詩人愛用“自”、“空”二字,常把這兩個字用在同一聯的上下句形成對仗,例如“山鶯空曙響,隴月自秋暉”(何遜《行經孫氏陵》),“過春花自落,竟曉月空明”(許渾《旅夜懷遠客》),“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杜甫《蜀相》),等等。韓詩也用了這兩個字,可是用法別緻,另具一種韻味。他似乎覺得用一個“自”字份量還不夠,所以在首句一連用了兩個“自”字。他又並不把“自”與“空”對仗,他不是在第二句,而是在末句才用了個“空”字。“水自潺湲日自斜”這兩個“自”字,和“不見人煙空見花”的“空”字,遙相呼應,表現出當時農村的一切都是自生自滅,無人問津,空空蕩蕩,一派荒涼。這樣,既把“千村萬落如寒食”的悲慘景象展現了出來,同時也把詩人對泉州軍暴行的憤懣之情含蓄不露地表達了出來。薛雪在《一瓢詩話》中稱讚杜甫善用“自”字,他在列舉了杜詩“村村自花柳”等一連串運用“自”字的詩句之後說:“下一‘自’字,便覺其寄身離亂、感時傷事之情,掬出紙上。”我們讀韓偓這首詩中的“自”字、“空”字,也是能感受到詩人的“感時傷事之情”的,儘管它寓情於景,思想傾向含蓄不露。
韓偓愛花成癖,在他現存的詩集中,專門以花為題的如《梅花》、《惜花》、《哭花》等就有十多首。但是,他在寫上面這首詩時,卻全然沒有賞花的情致。因為花同人比起來,總還是人更能引起詩人的關注。“不見人煙”了,哪還有心思賞花呢?“空見花”的“空”字,就明顯地流露了他對“不見人煙”的悵惘、感傷之情。
這首詩比較深刻地揭露了軍閥的罪惡行徑,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末動亂的黑暗現實,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
(賈文昭)
深院
深院
韓偓
鵝兒唼喋梔黃嘴,鳳子輕盈膩粉腰。
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碧芭蕉。
韓偓用一支色彩濃重的畫筆寫景詠物,創作出不少別開生面的作品。《深院》是其中之一。由為大自然山川的渾灝的歌詠,轉入對人的居住環境更為細膩的描寫,似乎標誌寫景詩在唐末的一個重要轉機。從此以後,我們就要聽到許多“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歌唱了。
“深院”之“深”,似乎不僅是個空間的觀念,而且攸關環境氣氛。一般說,要幽才能“深”,但詩人筆下卻給我們展示了一幅鬧春的小景:庭院內,黃嘴的鵝雛在呷水嬉戲,美麗的蛺蝶在空中飛舞,紅色的薔薇花與綠色的芭蕉葉交相輝映……。作者運用“梔黃”、“膩粉”、“紅”、“碧”一連串顏色字,其色彩之繁麗,為盛唐詩作中所罕見。“梔黃”(梔子提煉出的黃色)比“黃”在辨色上更加具體,“膩粉”比“白”則更能傳達一種色感(膩)。這種對形相、色彩更細膩的體味和表現,正是韓詩一種特色。詩中遣詞用字的工妙不止於此。用兩個帶“兒”、“子”的綴化詞:“鵝兒”(不說鵝雛)、“鳳子”(不說蛺蝶),比這些生物普通的名稱更帶親切的情感色彩,顯示出小生命的可愛。“唼喋”(shà;zhá;煞扎)、“輕盈”一雙迭韻字,不但有調聲作用,而且兼有象聲與形容的功用。於鵝兒寫其“嘴”,則其呷水之聲可聞;於蛺蝶寫其“腰”,則其翩躚舞姿如見。末句則將“紅薔薇”與“碧芭蕉”並置,無“映”字而有“映”意。(一本徑作“紅薔薇映碧芭蕉”,則點明矣。)凡此種種,足見詩人配色選聲、鑄詞造句的匠心。
看到這樣一幅禽蟲花卉各得自在的妙景,真不禁要問一聲:“君從何處看,得此無人態”(蘇軾《高郵陳直躬處士畫雁二首》)了。但這境中真個“無人”?否,“深院下簾人晝寢”,人是有的,只不過未曾露面罷了。而正因為“下簾人晝寢”,才有這樣鵝兒自在、蛺蝶不驚、花卉若能解語的境界。它看起來是“無我之境”,但每字每句都帶有詩人的感情色彩,表現出他對這眼前景物的熱愛。同時,景物的熱鬧、色彩的濃烈,恰恰反襯出庭院的幽靜冷落來。而這,才是此詩經得起反覆玩味的奧妙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