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但我知道大家對她的評價都很高,我感到很難過,我們損失了這樣一位優秀的人和傑出的物理學家……”
湯姆暫時收回手指,回到現實。他只見過那女人一次。他記得她性格溫柔活潑,富有同情心,因為嚴重的關節炎,必須依靠自動腿來四處走動,魔瓶對這種病還無能為力,至少當時是這樣。
他們曾坐在伯明翰百年廣場的青苔斑駁的大樹和雕像下——那地方還留著他的另幾段回憶——她時而嘆息,時而微笑地向他解釋學院的政策決不支援數十年前提出的德雷克方程,但她個人對有關外星生命的設想卻很有興趣,事實上她是在讀了克拉克和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說之後才開始涉足物理學的。湯姆當然聽說過這兩個作家,他倆幾乎是同一代人呢。年少時他曾因為長時間埋在那些激動人心的發黴的模擬書裡而患上灰塵過敏症。
他們愉快地聊著,在回校園的路上,莎莉·諾曼頓一面抬起腿來輸入指令,一面吐露她手頭有一小筆資金可以由她支配,是某項政府作業的餘款,只要會計沒注意到就可以挪給他用。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啦。現在她死了。
“……物理學家。不過在清理她的事務時,我注意到有一筆款子撥給了您的專案,我必須遺憾地說……”
湯姆略過這一段,直接跳到末尾部分,看見這個兩眼一隻綠、一隻藍的年輕人——而且指甲長得像鳥爪,說明他可能也是個飛人,雖然他看上去似乎不夠瘦,又太容易受驚——這個年輕人宣佈卡片上留了自己的模擬辦公影像,隨時樂意回答相關問題,儘管令人遺憾的是撤回資金的決定是不可能取消的。當然,模擬影像就在那兒,以防湯姆真會用軟弱無力的懇求去打擾他本人。不過湯姆知道自己還算走運,這些年來已經從那個資金來源弄到了不少錢,更走運的是他們沒要他退還這筆款子。
艾斯頓大學。英國。空氣裡不一樣的味道。不一樣的樹木。如果說有哪個季節最適合那個地方的話,那就是秋天了,即便在最冷,最熱或最潮溼的天氣,那個季節的景物裡也總是浮動著一種莫名的情調。
第三章
已經過去多久了?他試著不去想——這個方程式一貫無解,甚至對他也一樣。他轉而注意到漂亮姑娘喝過的那隻酒杯上還殘留著一點紅色的唇印,讓·比諾耶匆匆把它收走時,他幾乎感到有點兒遺憾,彷彿腦海中浮現的那段美好回憶也被一塊兒收走了似的。
讓把一杯渾濁的黃|色液體砰地一聲放在他面前,可他現在卻不怎麼想喝了。Voila.Merci.①他一面盯著從布里薩克太太莫測高深的檔案櫃裡掏出來的資訊卡,一面擠出兩句蹩腳的法語。不過最後他還是喝了,好歹可以去去嘴裡那股苦艾酒的味道。
【①法語:放這兒吧。謝謝。】
天氣晴朗,市場裡熙熙攘攘。好不容易醞釀出一點好心情,要是就這麼被“遺憾”、“撤回”、“質詢”之類的詞破壞掉,那就太可惜了。
這個廣場,是棍子麵包和歌手埃迪斯·比阿夫的產地,是艾菲爾鐵塔的縮影,是沖鼻的大蒜味兒、排水溝隱約的臭氣和黑咖啡的芬芳混雜成的溫暖氣息。長腿女郎們牽著樣子趣怪的獅子狗。叫嚷聲和各種手勢。身著黑衣的年老寡婦,也許年紀還比他輕些,喃喃自語著,跑錯片場的臨時演員般挎著條紋購物袋一路蹣跚,對魔瓶炮製出來的洋洋奇觀大皺眉頭。一個披著法衣的牧師步出教堂,在臺階頂端的陽光裡立住腳看風景。他也有一對翅膀,彷彿要打呵欠似的在身後懶懶地展開來,而且頭髮是鮮紅色。又是個飛人。湯姆微笑著想,不教眾處得怎麼樣,絕大多數信徒都是那幫橫眉冷對新世界的老太太。要不要再來一杯茴香酒呢——有何不可?……
風從石灰岩峭壁上吹下來,經過晾著衣物的公寓樓的層層阻擋之後,已變成溫暖的和風,吹得貨攤上擺設的蕾絲花邊不住拂動。這時他注意到就在廣場邊緣的那些貨攤旁徘徊著一個特別的身影。當然這不會是她。不可能的。只是留在酒杯上的唇印觸動了那段特別的回憶罷了。那個緣故,再加上來自英國的訊息,故人的死訊,失去又一個經濟來源,所有這一切,只要他方才容許自己,都可以攪起那一團悲喜交織的記憶。她穿一條暗藍色無袖裙,站在一方耀眼的陽光中,金髮著了火般閃閃發亮,讓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可能只是任何一個不相干的路人,然而在那一瞬,湯姆覺得她也許就是忒兒,心頭不由湧起一陣奇異而矛盾的情緒:既想衝過去擁抱她,又想在餐館裡就地挖個洞把自己永遠藏起來。他眨了眨眼,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待得視線恢復清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