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顫抖了片刻,猛然一頭埋進男子的肩窩中,死死抱住他的脖頸。男子唇邊浮現隱約笑意,抱緊孩子,直身站起,任由明珠自他們身上簌簌滾落。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淡靜的聲音詢問。
嘶啞的細小聲音,哽咽著回答:“海市。”
“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北邊嗎?”
海市不曾鬆開抱著男子頸項的雙手,想了一會,“去北邊,能賺錢養活我阿母嗎?”
男子靜默了片刻。“做我的兒子,除了安逸,什麼都有。做我的女兒,卻是除安逸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我要做你的兒子。”男子胸前乾燥柔軟的衣料,有著微淡的香氣。海市將頭埋得更深,覺得身上的筋肉一點點鬆懈下來,聲音逐漸模糊,沉沉睡去。
濯纓將散落的鮫珠收拾了,燃亮一盞白絹燈籠,打起簾子。男子抱著海市登車,濯纓跳上車轅,車馬無聲前行。燈籠搖擺,濯纓的捲髮與眼瞳,從純烏中映出暗金光澤。
“濯纓,當年我在紅藥原,十萬亂軍中揀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睛也是這樣的,像個獸物。”
濯纓只是簡短地應道:“是。”
“轉眼四年了。”
“是。”
他們都不再言語,夜色掩了下來。
(濯纓14歲,方諸26歲,帝旭28歲,海市6歲。3年前統一。)
“我莫不是老了罷?這十年,怎麼就覺著比前邊二十年來年過得還快呢。”勁瘦的手,拈起紫銅籤,撥了撥燈花。火焰隨即微微爆響,氤出龍涎香的氣味。
對面之人卻不答話,只是拈著一枚黑子沉吟。室內絕靜,良久,一聲脆響,原是手中黑子終於落了棋枰,突入了白子的勢力中去,成了一顆孤子。落子之人身著唐草白衫,年紀不過十六七,麥金膚色,長眉入鬢,似是極俊美的少年,又恍如極英氣的少女,竟是撲朔迷離。
“這一手,打入太急。棋須依理而行,不可無理強行,入境宜緩啊。”剔燈人放下銅籤,說道。
白衣少年抿唇一笑,英氣中竟然清豔流轉。“寧棄數子,不失一先,這不是義父你一貫教導的麼?現下義父既無把握一口吃掉我,又不能容忍我揚長而去,待要如何呢?”
中年男子沉思片刻,扳了一手。
少年亦不假思索,再落一子。
中年男子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棋盤。
少年看他所指位置,不由得臉色微變,口中卻還是強詞道:“尚未收官,若是一目半目與你計較,未必就輸了呢。”
中年男子聞言抬眼,右嘴角邊一道半寸長的舊刀痕輕輕上挑,在端方而溫和的一張臉上,畫成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所以啊,海市,我怕你畢竟還是氣太盛,這個黃泉營參將,你若是做得不舒服,倒不如回來,我再替你安排出路。”
海市捻著棋子,沉默不語。
恭謹的叩門聲響起,濯纓隔門說道:“海市,你訂的衣裳送到了,織造坊等著回話呢。”
海市擱下棋子,說了一句:“義父,若不能嫁我想嫁的人,那我倒寧願在關外自由自在地呆一輩子,再也不回安樂京。”
男子低垂了眼,一枚棋子輕叩棋枰,似是充耳不聞。
海市一推椅子,起身開門出了書房,濯纓正在門外,二人一同向霽風館前庭走去。
有別處服侍的宮人來霽風館送禮的,路上遠遠望見他們二人,莫不避讓在側,斂衽施禮。一句兩句私語,卻隨風送到了兩個習武的人耳中:
“那就是鳳庭總管方公公的兩個義子?嘻嘻,果然年長的氣宇軒昂,年少的姿容清俊,若是宦官,說不準能做個對食呢……”
對食,即是宮人與宦官如夫妻般同寢同食,聊慰寂寞而已。
“喲,你這蹄子好沒志氣!如今方濯纓就在羽林軍裡當差,哪天能放我們出宮婚配倒好。”
海市戲謔地望著濯纓,只見濯纓一張淨白臉孔微微漲紅,步子邁得奇大,彷彿能把那些閒言甩開似的。卻還是隱隱聽見了——“只可惜那個年少的方海市,任命剛剛下來,是要去北疆,從此就難得見到了。唉唉,倒不如對食的好。”
這一回,海市的麥金面皮上,微微透出了紅。濯纓渾忘了自己方才難堪,無聲地笑了。
海市困窘已極,悻悻地道:“當年初入宮的時候,我問眾人說什麼是對食,也不知是什麼人,居然告訴我對食就是一男一女,對面吃飯——如今倒做得一副老成模樣。”
濯纓長笑,二人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