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無道面色微變,眼裡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之色。一直到八百五十級時,聶仙鈴的足步,都未有絲毫的停頓。
而此時這離塵正殿之內,也又一次死寂,在他身側之人,有意無意,都紛紛拿視線往他這邊掃望過來,目光皆是怪異無比。
“我看你之前眼懷憂色,莫非這一層,考驗的就是道心?”
司空宏狀似不經意的問著,只是莊無道依然沉默不語,眼神發楞,不曾答話。
司空宏卻已知答案,莊無道與叄法,對聶仙鈴的天賦悟性,俱都信心十足。
那麼唯一能使二人擔憂的,就只有道心。
思及此處,司空宏不禁噗嗤一笑:“記得當初無道你在此處,用時將近半日。此時見自家棄奴勢如破竹,可是感覺心中失落?”
莊無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過也知此時周圍這些師兄看他的眼神,也大多是與司空宏同樣心意。
三年前,他在這七百七十七級之後,舉步維艱,聶仙鈴的節奏卻依舊如前,不曾緩上分毫。
這豈非是說,此女的天份,其實還在他莊無道之上?
“失落倒沒有,只是好奇。”
莊無道遙遙望著那‘九丘映山鏡’下青影中的聶仙鈴,目光莫測:“好奇她,為何還能夠如此輕鬆自若?”
他心中是真想知道,道業山上聶仙鈴,到底在青玉石階上看到了什麼,又是什麼樣的念頭?
……
聶仙鈴此時,確實是輕鬆自若,步履輕盈。被離塵宗內弟子,視為不歸死路的道業天途,在她腳下,卻仿如一條再平常不過的山道。
行走於其上,聶仙鈴絲毫不覺艱難,整個人就好似在遊山玩水,踏青春遊,甚至還有時間,欣賞著周圍的景緻。
每過一個臺階,眼前就會出現了一個人影,有她至小熟悉的,也有她的血脈親人,有她母親聶茵仙的古舊部屬,也有聶家的外支宗親。
一個個面孔,在她的眼前掠過,卻不能在她的心內,留下半點痕跡。
然而卻唯有一條銀色的絲線,連在她的身後。那是第一級石階上的人影,二十歲許年紀。面貌還算英俊,五官卻略顯粗獷,線條剛硬,氣息內斂,看似老成沉穩,然而眸子裡卻是隱蘊著逼人銳氣。
那是莊無道——這個世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讓她有半分掛礙?誰還能在她的心裡,留下半點痕跡?
若說這世見,還有什麼人能讓她牽腸掛肚,心牽夢縈,還能讓她甘願負擔,哪怕從這道途中跌落,也就僅此一位而已。
直到第八百六十七級,聶仙鈴從容的步伐,這才一頓。
眼前也是一個一襲紅袍的女子,面貌清秀絕俗,我見猶憐,五官神態,赫然與她有七分形似。
母親麼?
聶仙鈴眼神一陣茫然,瞬間之後,就又笑了笑,踏過了一級別臺階。
那女子的身影,雖未就此訊息,然而牽連的絲線,卻是若有若無,微不可見。
生育之恩不可忘,然而也僅此而已。自她有記憶以來,也只見過母親十數面,母女交談,亦屈指可數。
真說起來,她這一生中最安心,最快活的日子,居然是在半月湖畔,身為靈奴之時。
聶茵仙之死,或有可憐之處,可也是其咎由自取。情根錯種,所託非人。臨到隕落之前,亦未悔悟。
聶仙鈴始終想不明白,為何在聶茵仙身有孕時,還要去那絕寒之地。也想不通,為何在明知封絕無心懷二意之後,聶茵仙還要數十年隱忍,還要為他誕下骨血。
莫名其妙!
母親的一切,所有未了遺願,她可承擔,然而心無寄礙。
無論是聶家也好,海濤樓也罷,她盡力而為,能成則成,不能成亦無所謂,只求問心無愧便可。
八百六十八級石階,又是一個記憶深刻的身影。與她的母親一般,本該無比熟悉。然而此時聶仙鈴望在眼中,卻感覺陌生。
父親?
聶仙鈴嫣然一笑,風輕雲淡,毫無掛礙。依然是一步越過,袍袖揮舞,身前的封絕無影像,就立時間隨風而散。
父亦有生育之德,然而這情分,在她有生以來的十數年內,早已消磨的乾乾淨淨。
百般防範,千般算計,只是為了海濤樓,為了聶氏遺珍,只為了元神境界。
曾經她也想過,自己在封絕無眼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僅只是一件工具,又或是聶茵仙那賤人留下的禍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