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年,我在社會這個大課堂裡也學到了不少人生經驗,我經常開玩笑說我在農村那幾年讀的是“早稻田大學”。
我在插隊的時候,因為體檢老是不合格,當地一些關心我的人總是勸我辦病退,但是那時候不但我下鄉了,父母也被下放到別的農村去了,我退都沒有地方退。如果當時家在城裡,也許我的人生就是另外一個樣子。如果沒有“文革”,我的人生也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按照我的情況,如果沒有“文革”,大概會小學、中學、大學一直讀下來。如果一直讀下來,也不可能形成我對於社會對於人生的這種感悟。我下鄉的那個時候,絕大部分知青下鄉的時間都很短,下鄉時間長的絕大部分也都是在兵團,在由知青組成的小社會里面生活,並不是真正地和農民在一起。一般來說,插隊的時間都很短,在兵團裡的知青號稱是農業工人,算是就業的,八小時工作制,也比較有保障,讓我們那些插隊的知青很羨慕。但是到了後來真正吃虧的卻是那部分人,因為算是已經就業了的,所以招工招乾的機會很少,一待就是九年十年。像我這樣在農村一下子就待了九年的插隊知青也很少。
秦暉:與黑暗擦肩而過(2)
2
在農村一下子待九年絕對不是我的願望,但是也沒有辦法。我在農村的時候跟當地的農民關係都不錯,老鄉們都認為我是不錯的人,但是他們認為我不太適合在農村幹活。道理挺簡單,因為我只有一隻眼睛有視力,看東西沒有立體感。在山裡走路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容易摔跤。他們一有招工的指標就給我,也是因為體檢的原因一直沒有弄成。有一次我都被招走了,但是又因為體檢不合格被退了回去。在走之前,我已經是插隊的那個地方知青積代會的代表,因為被招走了,所以我也沒有去參加。我回到縣城的時候,正好趕上他們開積代會,知青們聽說了這個訊息,都感到很憤怒,還跑到縣委書記那裡去請願,質問他們怎麼能這樣幹呢。後來還是我息事寧人,說:“既然他們不願要我,我也懶得去。”不過我也覺得很氣憤,我雖然也很想當工人,(但)人都是有自尊的,我也不願求著他們要我。
我在農村期間,應該說表現一直不錯,那個時候很多表現不錯的人成了積極分子,後來那些積極分子雖然也一直在農村,但是他們在農村的身份已經變得比較特殊,成了所謂的“知青官”。我雖然一直表現不錯,但是一直被認為沒有什麼政治發展前途,既不喜歡領導別人,也沒有什麼所謂的組織能力。所以一直在生產隊裡,基本什麼官也沒有當過。在生產隊,差不多所有的技術活我都幹過。我曾經幹過三年的生產隊衛生員,也就是今天人們講的所謂“赤腳醫生”。最近幾年有一種關於合作醫療的神話,由於有那樣的經歷,我覺得對於這個事情我是很有發言權的,我知道當時的合作醫療是怎麼回事。我還曾經安裝過我們那裡第一座小水電。當時的情況是,無論是招工還是招生,乃至任何一種有實際利益的情況,實際上既不是按照業績標準,也不是按照政治標準,而是按照權力標準。拿衛生員的例子來說,在沒有任何待遇的情況下是我當的,後來生產隊的衛生員有了一些補貼之後,人家很快就不要我了,而是換了一個跟生產隊長有親戚關係的人。其他的情況也是這樣。
我也有過幾次招乾的機會,有一段時間我曾經對於文藝寫作很感興趣,寫了一些當時的演唱材料。當時中國的文藝現在看起來很滑稽,主要是演給上面的人看,各級文工團的主要任務就是組織每年一兩次的地區調演、省調演,以便在調演中被領導賞識,某些節目可以評獎。那時候縣文化局都有專業創作組,但是專業的文化在當時被認為有侷限性,就找了一些基層的人來做這些事情,我當時就做過幾次。後來縣文化局打算留下我,但是後來也是因為招幹指標的問題沒有留下,指標總是要考慮各種各樣的關係。在那段時間裡,我有了一個類似於人類學調查的機會。當時我們搞了很多采風,蒐集了很多民歌,包括壯劇、壯族的山歌等等,都是反四舊之後看不到的東西。當時縣文化局也有一些這方面的專家指導,他們對於地方文藝比較瞭解。我們採集的東西在當時看起來好像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不過因為懷著“為人民服務”的熱情,搞得都很認真。由於我們那些人在下鄉之前接受的東西都是一些正統的居多,所以回過頭來想,在當地的農民看來,我們這些人大概都有些假正經。農民在一起扯東家長西家短的時候,我們總是不感興趣;農民唱“酸曲黃歌”,我們總是不搭腔。只有在農民談什麼歌頌共產黨的,我們才有一些共鳴,但是這種東西只是在報紙上有而已,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