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紮營灃水東岸,岸邊多礫石,這幾跤摔得恐怕膝上青青紫紫得多了。
“小姐小心些,若是有事只管叫喚一聲,某等就在帳外。”伊賀常曉燃起燭火,帳內亮了些,我果然又是被帳門口的桌几絆倒,李逽夜半偷出營帳,總是搬了物什壓住帳腳。“伊賀,李逽,她。。。”我叫住伊賀,李逽心性急,雖是曾對她大哥指天發誓說絕不出營半步,事實上兩軍開戰以來她不知偷溜去中軍多少回,每次夜半而出平明而回,總會帶些前方訊息回來,今夜也是如此,唐軍兵臨長安城下整整一日,叛軍困守不出,她等不及中軍戰報,又自動食言。
“小姐莫擔心,郡主出帳時末將已派人跟隨保護了,殿下行營三十里外,一路皆是我軍兵營,斷不會有閃失。”那一進帳就攀附帳頂全副戒備的男子橫伸臂膀,我遲疑一下,伸出的手自動繞開他鐵甲革履,伊賀常曉適時伸手,扶我坐回軍榻。隨後,他二人出帳,我再躺下,拉高被角,帳外更敲四下,不多久,夜深起風,榻邊燭火突冒幾下終於熄滅,迷迷糊糊微合微閉,“嗚———”長長的軍號鳴響撕破長空。
“哥哥!”我一個激凜驚醒,帳外戰馬嘶叫,似有千騎萬騎奔騰過來。
“小姐,小姐!”伊賀在帳外大叫,我來不及穿鞋,掀簾奔出,只見眼前火把雄雄,眩亮奪目。“小姐,是。。。”他著目片刻,“是殿下!”
“珍珠——”
白馬一騎驚鴻,我只微眯一下,那馬已疾奔帳前,滾鞍下馬,馬上之人發足狂奔向我。他身姿行雲似水,翩翩若虹,我發如瀑布,裙裾飛揚,急旋,猶轉。。。那一幕如此熟捻於心,如此幕幕似真。。。風止雲靜,袍錦纏身,我由急劇難平中抬頭,四目相對,面上滴滴清淚,“珍珠,勝了,勝了,我勝了,勝了,安賊——棄城而逃!”李俶哽咽難抑,再一聲“珍珠”,他覓唇印下。
溫潤雙唇即觸未觸,如蜻蜓點水,忽地滑過我面,輕輕印上鬢間。
“雞鳴之時大軍拔營入城,我需立刻趕回。我知你受苦了,再忍耐幾日,等拿下東都我定好好陪你。”李俶目光掃到我腳上白襪,招一招手,身後立即有人遞過一個布包。“入秋了,我請軍中皮匠做了雙軟底皮靴,趕路時將靴梆翻起,便能護住腳踝小腿。對了,這瓶藥酒給你,早晚塗抹揉按發紅發熱,兩日便可消了淤青,你可忍忍痛,我自會教逽兒督促著你些。”李俶嗬嗬笑起,回身走出幾步,默然回首再看我一眼,點鞍上馬,揚塵而去。
帳合聲落,照如白晝的火把漸漸熄滅,全營歸於寂靜,只有執戟郎鐵製戟纓於風中發出鏹鏹之聲。脫襪翻卷褲角,腳踝、小腿、膝上俱是青青紫紫,他的藥酒的確有效,輕輕塗抹傷處已微微發熱,塗了兩遍,帳中辛辣氣味漸漸濃郁。“哇,珍珠,我王兄可來過了?藥酒塗了?”李逽挑簾進帳,雙手亂舞,似是受不得這氣味。“李逽,你去了中軍?我大哥。。。忙不忙?”我問她,她是累著了,一頭跌了榻上,片刻氣息漸沉。“你大哥。。。我跑得算快了,還是沒見著,他去打潼關了,葉護也去了。。。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彼什麼,什麼的。。。我王兄說的。”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東周兵法之《曹劌論戰》中說的,我輕輕回答,她已睡去。
一早醒來,李逽坐於榻邊,支著身看我,大眼盈盈。
“今日沒吹軍號麼?我睡了好久?呀!你王兄不是說要拔營入城嗎?我可是晚了?晚了,晚了!”我一骨碌下地,滿地找鞋,結果鞋在她手上,鞋底棉軟的羊皮小靴一雙。“喏,可是這雙,量身訂做哩,那麼小的腳,也只我王兄知你尺寸。”她嘖嘖稱奇,我奪過一隻,悶聲穿鞋,果然,合腳包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珍珠,你昨夜說夢話哩,叫了一整夜的哥哥。你做夢了?夢見你大哥了?咦,你說我怎夢不到呢?三哥去了那麼久,我從沒夢見過他。”
李逽易喜易悲,平日見她大大咧咧行動如風,說起建寧王李倓雙眼旋即通紅。她低頭想她的三哥,我低頭想我的大哥。相處愈多疑慮愈多,重陽那夜該是李俶進房,大哥給我的絳紫香囊是皇家用色,正二品以上,郡王親王袍服,才以絳紫;昨夜他又來,來回疾馳六十里只為親口告訴我唐軍大勝;不是我自作情多,僕固玢一事他施恩於大哥,不說十分,總有三分是為留我於後軍;昨夜他分明是想吻我,最後唇印鬢間;他還對我所有一切瞭如指掌,他知我雙腳尺寸,他知我跌了淤青,他還說等拿下東都定好好陪我。。。每次我問,大哥總說我與他毫無干係,我信我哥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