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這樣,你還不肯說?李嗣業死了,你還不肯說?他待你如何?難道還比不上安慶緒?”郭曜一身盡溼,他在轅門前攔住我,氣苦悲痛,大聲責問。
“此事與她無關!是個男人就該自強奮發,不是依賴什麼天數天命,更不是倚賴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郭旰張手護我,我走出他雙臂庇護,雨打風吹。李嗣業,他從小護我,在靈州,在回紇,在長安,臨終最後一句,他認我為女兒,他要我送他回鄉,從此,再勿回來。“我說。”我淚雨模糊,親述殘忍,“築壘兩道,挖壕三重,漳水倒灌,郭曜,你聽明白了嗎?漳水圍鄴,你明白了嗎!”
“你——你——”郭曜點指我鼻,氣極無語。我出營上車,郭旰上馬送我。終於走了,西行靈州,再不回返,李嗣業,我只叫過一聲的爹爹,他答應大哥送我回去,以命踐諾。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北方鼓聲震耳,又是一個日暮三刻,史軍襲營。“我們走。”郭旰長身望北,催馬駕車。日暮三刻,史軍襲營,已成家常便飯。史朝義進軍鄴城西五十里,紮營千頂,與唐軍營帳呈三足鼎立之勢,每營置鼓三百面,日夜擂鼓,遙為聲援。整整一月,每日日暮三刻精騎抄掠,六百人為一隊,十隊為一輪,呼嘯而過呼嘯而來,不戰既走,騷擾不斷。唐軍八大節度使圍鄴不設主帥的矛盾自宦官監軍魚朝恩來後急速加劇,武將本性直豪爽,又各自割據稱雄一方,所謂奉旨出征也是權衡得失利弊之後。三年山河被佔,唐室風雨飄搖百廢待興,他們中有反唐投燕再反燕投唐者,有按兵不動坐壁上觀者,有恃功入朝討封食邑者,真正肝腦塗地以死報國的又能有幾人?一個宦官,挾旨監軍,以宮闈驕橫來掣肘諸將,又怎能另人信服?強攻鄴城後這表面僅有的平衡也被打破,李嗣業重傷,鎮西軍公開自立,其餘六軍各自為政,私交結盟,強攻鄴城還是分兵伐史爭執不決,甚至是擄掠戰勵撤兵封地之聲都塵嘯而起。
“郭旰,起火了,東面起火了。”我一把拽他,東面天空火光沖天,映天彤紅。“郭旰,東營起火了!糧倉燒著了!”僕固瑒由後趕上,陌刀直指東面,東營,河東節度行營軍營,李光弼罷為助軍後便稱病回朝,帶走了一半人,現由河東兵馬使薛兼訓負責押運糧倉軍資。“薛兼訓怎麼不救火?去救呀!你爹。。。”郭旰跺腳,僕固懷恩血性胡人,逼人斬子、奪人所愛、見死不救,李光弼自己心胸狹窄,將心比心,又怎能要人難時援手!“薛兼訓上當了,他負責運糧,卻把史朝義的人運來了,現在搜查奸細還來不及,哪顧得了糧草。最多。。。我去救火!”僕固瑒拖刀就走。“郭旰,你去東營!”我推他,他遲疑馬前。“我送二小姐就好了,你去,別讓我爹知道是我來告訴你的。”僕固瑒與他換馬,郭旰拿定主意。“清河,你是該馬上走,史朝義太猖狂,我擔心他們遲早逼你對付他。”他重結我裘袍繫帶,我綣身抱瓷甕,手也冷,心也冷。一邊是禍國,一邊是殃民,安允汶死了,安慶緒也會死,還有他。。。
“有個好訊息告訴你。”郭旰突然笑了笑,難得開懷。“什麼好訊息?大哥。。。”我打起精神,那麼久了,大哥該有訊息了。“心有靈犀,大哥回來了,就在這裡,離我們不遠。”郭旰極有預見地接住瓷甕,我雙手顫抖,幾乎抱持不住。“一言難盡,我以後再詳細告訴你,總之,大哥要你先走,等大嫂身體好些他立刻追你。”郭旰命車馬啟程,我探身車外,他按下我,耳邊頑皮發笑,“就知道你忍不住,告訴你,大嫂無事,只是,動了胎氣!”動了——胎氣?我張圓了嘴,半天發呆,傻笑不止。“二小姐坐好啊,這雨勢好象大了,天雨路滑,我叫他們行得慢些,噯,您坐好,別看拉,郭旰早沒影兒了,噯,您笑什麼?”僕固瑒學著我樣扭頭看後,道路泥濘,雨花綻放,郭旰回營了,可笑聲語聲耳邊依稀,大哥平安回來,大嫂身懷六甲,是雙喜臨門,雙喜臨門。“什麼喜臨門?”僕固瑒放落車簾,隔下雨霧。“僕固瑒,你二弟又添了一子?你也快找個好女孩,娶妻生子,飴兒弄孫,你爹該有多高興。”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僕固玢沒了功名,隱於靈州連得二子,人生二喜都趕在了他大哥之前,又何嘗不是好事?“娶妻。。。老子難得喜歡一個。。。此奇恥大辱必百倍報之。。。”恨恨語聲被大雨支離,破碎,我閉目,入夢。
醒時面上涼冰,一滴一滴,面上襟上,晃離不定。
“李——”我一動他箍得更緊,走得更快,頭頂黃布油傘跟得更疾,點滴雨珠,傘緣漏下。
李豫,抱我疾走的人分明是他,夜色模糊了